第15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警察,並不一定要別人相信才起作用。

  鬼神也一樣。

  那麼,墨子為什麼還要講鬼神?

  為了行義。

  行義就行義,為什麼要怕鬼?

  因為行義太難。這一點,墨子心裡很清楚。實際上已經有人對他說,現在普天之下都不行義,只有你一個人自討苦吃,不如算了吧!墨子卻說,比如一家十口,一個人種地,九個人閒著,那唯一種地的,能不拼命幹嗎?萬事莫貴於義。我不做,誰做?18

  可惜以此為使命的,大約也只有墨子和他的學生。芸芸眾生,便只能靠鬼神來約束。鬼神是有威懾力的。官員知道有鬼神,就不敢不廉潔,也不敢玩忽職守;民眾知道有鬼神,就不敢不守法,也不敢yín暴寇亂。敬神怕鬼,是“治國家利萬民之道”。19

  但,鬼神當真“賞賢而罰暴”嗎?

  未必。

  比如墨子本人,似乎就沒有得到什麼好處。他和他的學生,過的是最苦的日子。他們的行義,則可謂孤苦無援,人見了不相助,鬼見了不幫忙。

  於是前面說過的巫馬子,便提出質疑。

  巫馬子說:先生做那些義事,“人不見而助,鬼不見而富”,先生還做個沒完,有病吧?

  墨子反問:假設先生手下有兩個助理。一個看見先生才做事,看不見就不做。另一個呢?看見先生也做事,看不見也做。請問,先生器重哪個?

  巫馬子說:當然是後一個。

  墨子說:這就是了,先生也器重有病的。20

  好嘛!既然一個助理,無論主人是否看見都應該做事,那麼,一個心中充滿正義的人,他的行義需要鬼神看見嗎?也不需要吧?

  可見墨子的鬼神論,其實是對付不義之人的,當不得真,儘管這“裝神弄鬼”值得我們敬重。

  至於墨子自己的人生觀,就是“萬事莫貴於義”。為此,他身體力行,孜孜不倦,奮鬥終生。他的救宋,就是義不容辭;批孔,則是義無反顧。

  做一個正義的人,這就是墨子的人生態度。

  我們祝他一路走好。

  天命與使命

  墨子講鬼神,孔子講天命。

  孔子說──

  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21

  他還說──

  死生有命,富貴在天。22

  前一句是直接說的,後一句是子夏的轉述。

  至於鬼神,孔子的態度是“敬鬼神而遠之”。23 如此存而不論,其實是不信。

  這就跟墨子不同,所以墨子要質疑孔子。

  墨子說,天命論是暴君和懶漢的主張。因為暴君倒台,懶漢受窮,一定不會認為自己有問題,只會說自己命不好,把所有的過錯都賴到老天爺頭上。24

  所以墨子說,如果贊成天命論,必定是統治者“不聽治”,老百姓“不從事”,大家都消極怠工,這就“足以喪天下”,非批判不可。25

  其實這是歪曲,或誤解。

  前面說過,孔子是“知其不可而為之”的。明知不可還要去做,怎麼會消極怠工?

  當然不會。

  那麼,孔子又為什麼要講天命?

  為了使命。

  周遊列國時,孔子曾經被困在匡(疑在今河南省長垣縣)。孔子說,我們有沒有危險,就看天命了。如果天命在我,匡人就不能把我怎麼樣。

  那麼,天命在他那裡嗎?

  在。

  孔子的邏輯是:文王去世了,文明不還在嗎?可見老天爺並不打算讓它亡。更何況,如果上天不想要這文明了,為什麼會讓我掌握它呢?

  後來,孔子果然脫險。26

  類似的話,孔子還講過一次。也是周遊列國時,孔子到宋國,宋國的司馬桓魋(讀如頹)要謀殺他。孔子便說:天賦孔丘使命,桓魋能把我怎麼樣?27

  顯然,天命即使命。

  因此,主張天命論的孔子反倒很有使命感。他的使命,首先是傳承和延續華夏文明,並把它發揚光大。其次,才是匡正時弊,平治天下。

  第一種使命,孔子無疑成功了。第二種卻很抱歉,可以說處處碰壁,一事無成。

  這就需要解釋,需要安慰,還需要有個說法。

  怎樣解釋?如何安慰?什麼說法?

  天命。

  某年,一個名叫公伯寮的人,在魯國的執政季孫大夫那裡誹謗子路,出賣孔子。有人憤憤不平,表示他可以讓公伯寮暴屍街頭。孔子卻說:我的主張能夠實現嗎?聽天由命。我的主張不能實現嗎?也聽天由命。

  所以,謀殺公伯寮,是沒意義的。

  這就叫“道之將行也與(歟)?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28 也是天命論的一部分。

  那麼,這是宿命論嗎?

  不是。

  天命是使命,不是宿命。

  是使命,就義無反顧。對結果不抱幻想,就更加義無反顧。實際上,人的一生不可能什麼都做,也不可能什麼都不做,他總是有所為有所不為。問題僅僅在於:什麼事情做,什麼事情不做。

  這就有兩種選擇。

  一種是選擇能做的,一種是選擇該做的。

  選擇能做的,就要看結果,看利害。有好處,能成功,則做;沒好處,會失敗,就不做。選擇該做的,則看過程,看道義。只要是道義所在,就義無反顧地去做,全心全意地去做,盡心盡力地去做。至於成不成功,那是老天爺的事。這就是孔子的“聽天由命”。

  可見,聽天由命並非不努力,更非不負責,只不過不問收穫,只問耕耘;不重結果,只重過程。事實上,儒家雖然主張“有為”,卻並不主張“有求”。他們是“有為而無求”。因此,他們也不抱幻想,隨遇而安。

  其實真能隨遇而安,也就無所謂命不命了。怕的是“遇而不安”,這才要講天命──命里有,不拒絕;命里沒,不在乎。該幹什麼,還幹什麼。該怎麼辦,還怎麼辦。

  總之,成事在天,謀事在人。

  這又是一種人生態度。

  按照這種態度,行義是本分,也是責任。至於主張能不能推行,主義能不能弘揚,理想能不能實現,都只能聽老天爺的。就算有所求,也只求問心無愧。

  是的,不求如願,但求心安。

  這就又跟墨子不同。前面說過,墨子和韓非一樣,都是重功利講實用的。在墨子看來,既然要做事,那就得成功。不成功,做它幹什麼?

  但,不能成功怎麼辦?

  請鬼神幫忙。

  於是,墨子把結果交給鬼,孔子把命運交給天。所以,他們一個講天命,一個講鬼神。

  那麼請問,他倆誰對?

  莊子說,都不對。

  沒用才好

  莊子才真是超功利的。

  沒錯,孔與墨,很不同。墨子信鬼神不信天命,孔子信天命不信鬼神。但無論哪種,都是要做事,也都要有用。孔子就說,我又不是那種內瓤空空如也的苦葫蘆瓜,哪能只掛起來看,不吃?29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