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也就是說,人際關係也好,國際關係也好,都是利益關係。只不過,利益的獲取,最早是“揖讓”,後來是“巧取”,現在是“豪奪”。如此而已。

  是啊,所有的臉都撕破了,何必再來粉飾太平?

  君臣關係,也如此。

  我們知道,在儒家那裡,君臣是被看作父子,邦國是被看作兄弟的。對此,韓非的反應是一聲冷笑:親如父子?就算真父子、親兄弟,又如何?楚成王,不是被他親兒子逼死了嗎?19 齊桓公,不是把他親哥哥殺掉了嗎?20 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兄愛弟友,管用嗎?

  不管用。

  什麼東西管用?

  利益。人君最大的利益,是稱王稱霸;人臣最大的利益,是富貴榮華。只要協調好關係,讓雙方都實現利益最大化,就OK。愛不愛的,沒什麼意思吧?

  於是韓非得出結論──

  君不仁,臣不忠,則可以霸王矣! 21

  哈!孟子培訓班的課桌,都要掀翻了。

  不過,這裡面有問題。

  什麼問題?

  如果臣下不安於位,也想為君,怎麼辦?

  這是完全可能的。因為天底下最大的利,莫過於為君為主。故臣弒君,子謀父,弟篡兄,史不絕書。從春秋到戰國,更是一頂頂王冠落地,一座座火山爆發,各路諸侯真不知如何守住自己的王位。

  對此,韓非有辦法嗎?

  有。

  什麼辦法?

  兩面三刀。

  所謂“兩面”,就是獎與懲,賞與罰,也叫德與刑,韓非稱為“二柄”。這當然管用。因為人之常情,無非趨利避害;刑德二柄,則無非威脅利誘。這裡面有甜頭也有苦頭,唱紅臉也唱白臉,所以是“兩面”。22

  與“兩面”相配套的是“三刀”,即勢、術、法。勢就是威勢,術就是權術,法就是法規。其中,威勢是前提也是基礎。韓非說得很清楚,飛龍和騰蛇一旦掉到地上,就跟蚯蚓、螞蟻沒什麼兩樣。由此可知,權力和威勢才是靠得住的,其他都靠不住。23

  有了權威,還得會用。怎麼用?用權勢建立威望,用權術對付臣下,用法規制服人民。勢立威,術馭臣,法制民,都是人君手中的指揮刀。

  看來,韓非的治術,有明有暗,軟硬兼施。刑罰就是公開的硬控制,權術就是暗地的軟控制。君主無術,就受制於人;民眾無法,就犯上作亂。這就叫“君無術則弊於上,臣無法則亂於下”。24

  但,術和法雖然兩手都要硬,用法卻不同。權術是用來對付官員的,叫“潛御群臣”;25 法規是用來對付民眾的,叫“一民之軌”。26 所以,權術要暗藏心底,法規要公之於眾。實際上韓非的法,就是輸入臣民們頭腦中的程序。有此程序,他們將自動成為工蜂和工蟻。

  韓非的蜂蟻社會就這樣建成。在這個社會裡,很顯然只有君權沒有民權。韓非的心目中,也根本就沒有民權兩個字。他的服務對象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君主。他對君主要說的也只有一句話:守住你的王冠!

  君權至上,君主唯一,這就是法家。

  這樣的主張,墨子也會贊同嗎?

  恐怕不會。

  人治出特務

  沒錯,就算再世,墨子也多半不會贊成韓非。

  這是可以猜出來的。

  有一次,墨子問田齊的太王田和:現在這裡有把刀,用它試著砍人的頭,一刀就砍斷了,鋒利嗎?

  田和說:鋒利。

  墨子又問:一路砍過去,都是一刀就斷,鋒利嗎?

  田和說:鋒利。

  墨子再問:刀是鋒利了,誰會倒霉呢?

  田和說:試刀的人。

  於是墨子最後問:兼併別人的國家,消滅別人的軍隊,殘害別人的百姓,誰會倒霉?

  田和低頭又抬頭,想了又想說:我會倒霉。27

  墨子講這故事,當然是為了反戰,並宣傳他兼愛的主張。但他講的道理卻有普遍性,那就是輕易不要動刀。兵者兇器也,用之不祥。試刀的人有危險,獻刀的也有,何況獻的還是“兩面三刀”!

  法家,豈能被墨家所欣賞?

  實際上,墨法兩家有著本質的不同:法家是“為君主謀”,墨家是“為天下謀”。墨子的思想有一個總綱,就是“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28 這樣的思想家,說他維護民權,好理解;說他不要民權,想不通。

  可惜這是事實。

  毫無疑問,墨子從來沒說過不要民權,更不可能公開主張專制。可以說,他甚至根本就沒有想到自己的主義和踐行,最終會導致獨裁。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又確確實實把自己的組織變成了蜂蟻社會。那麼請問,蜂蟻社會有可能是民權社會嗎?在這種組織結構中,工蜂和工蟻也會有公民權嗎?

  當然沒有。但,為什麼會這樣?

  很簡單,就因為墨子跟儒法兩家一樣,都主張社會要有序。只不過這個秩序的維護,儒家主張靠禮,法家主張依法,墨子卻寄希望於人。

  什麼人?

  領導人。

  在墨子看來,領導人很重要。

  墨子說,人類誕生之初,沒有政治制度,也沒有領導人(無政長)。於是,一個人有一個人的主張,兩個人有兩個人的主張,十個人有十個人的主張。人越多,主義就越多。所有人都說自己對,別人不對,互相攻擊,互相批判。結果“天下之亂,若禽獸然”。29

  這就是沒有領導的嚴重後果。

  可見,社會如果出了問題,一定有兩個原因,一是“不相愛”,二是“無政長”。不相愛,就斗,因為沒有人道主義;無政長,就亂,因為沒有統一意志。

  也因此,墨子開出了兩副藥方:針對不相愛的,是兼愛;針對無政長的,是尚同。

  尚同的意思,前面已經說過,我們也已經清楚,那就是村民的意見由村長統一,鄉民的意見由鄉長統一,國民的意見由國君統一,全民的意見由天子統一。天子“一同天下之義”,諸侯“一同其國之義”。以此類推,所有的意志都能統一,天下秩序井然。

  墨子認為,這就是政治的起源,也是政治的意義。政治,就是由英明的領導來統一意志。

  這樣的政治,當然是人治。

  問題也就出在這裡。

  按照墨子的說法,人類之所以要政府,是為了統一意志;要天子,是為了統一思想。這就必須事先假設,政府一定是正確的,天子一定是聖明的,他們也一定都是兼愛的。否則,要他作甚?

  那麼,這個前提有保證嗎?

  墨子說有。因為從一開始,天子就是按照這個標準選出來的。而且,事實也證明他既賢良又聖明。比方說,一個村民做了好事或壞事,家裡人不全知道,鄉里人也不全知道,天子卻清清楚楚,直接下令或賞或罰。於是大家都說“天子之視聽也神”。30

  奇怪!他怎麼知道的?

  天知道!

  墨子自己也知道說不過去。但為了維護人治,便又補充說,天子其實也不是神。他能夠無所不知,是因為“使人之耳目助己視聽”,也就是有人通風報信。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