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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爺轉到執法車前,車燈果然已被砸碎。

  六爺回身看著那攤煎餅的:“燈罩兒,這車燈是你砸的?”

  燈罩兒還把著三輪車,點點頭。

  “燈罩兒砸燈罩兒,行,撒手!”

  燈罩兒還是不撒手。

  “早他媽跟你說辦個證,辦個證,圖個踏實,就不聽,這回屎到屁股門,傻了吧。撒手!你無照經營,沒收你的車,人家在理!”

  燈罩兒只得撒手。

  六爺指了指車的前燈蓋子:“砸了你們車,得賠多少?”

  張隊猶豫道:“三百塊錢吧。”

  六爺從兜兒里掏出一把皺巴巴的錢,連零帶整兒的數了數,一把塞進張隊手裡。

  “一百四十六,先給你,燈罩兒你那兒還有多少?”六爺問燈罩兒。

  “我,我這兒,這兒的錢都被他們拿走了。”燈罩兒說。

  “我這兒有!”彈球兒從人群里躥出來,掏出兩百塊遞給六爺。

  “把那四十六還我。”城管把那四十六塊錢還給六爺,六爺又把錢還給彈球兒。

  “咱爺倆誰跟誰,不用還!”

  “誰他媽跟你爺倆。一碼歸一碼,還欠你一百五十四,”六爺轉過頭來看向張隊,“東西也沒收了,款也罰了,人就不用帶走了吧?”

  “行!”張隊指揮那三個城管把三輪兒抬上車,回頭就要走。

  “別走,沒完呢,”六爺攔住了張隊,“你的事兒清了,他那一嘴巴誰來還?”

  張隊和另外幾名城管愣在原地。

  六爺朝燈罩兒一努嘴兒:“去,抽丫一嘴巴!”

  “抽丫的!”人群里幾個小商販早憋不住火,起起鬨來。

  燈罩兒臉憋得通紅,嘴巴抿起來,下巴向外抻著,眼睛直勾勾盯著張隊。但是雙腳始終沒離開原地。

  六爺瞧燈罩兒半天沒動靜,“瞧你丫那操性,原地使勁兒,大便乾燥啊?虧你也是個站著尿泡的,得了!張隊,他仁義讓你,但這帳還得還,要不咱換個人?”

  彈球兒衝過來:“我抽,我抽!”

  六爺踹了彈球兒一腳:“小雞巴崽兒,滾蛋!這兒輪不著你!”

  六爺緩緩走向張隊,臉對臉兒看著他,眼睛眯起來。人群靜下來,眾人像看鬼故事一般瞅著六爺怎麼動手。

  “六爺?”張隊喉嚨里冒出啞啞一聲,緊張地看著六爺。

  六爺抬手,卻緩緩放下去,輕輕地拍了拍張隊的臉。“仁義歸仁義,話說回來,咱下回能不動手就忍忍,老實人給擠對急了,說不準!”

  張隊連連點頭,帶人匆匆離去。

  人群中有人失望,陰陽怪氣:“操,六爺,六爺,敢情就這麼回事兒!”

  六爺望向那人:“你別走,我不敢抽他,抽你綽綽有餘!”說著,就向那人走去,那人瞧勢頭不對,撒丫子顛兒了。

  “看他媽什麼看!家大人都把你們弄丟了,沒蛋事兒往這兒瞧熱鬧來了?滾蛋,滾蛋!”六爺朝著圍觀眾人吼著。

  眾人如鳥獸散。燈罩兒支支吾吾還想說什麼。

  “甭惦記了!回頭咱倆再攢一輛!”六爺甩甩手說。

  “六哥,晚上來我家吃飯。”

  “老去你家白齋,多不好意思?”

  六爺臉上突然一歪,面色變得煞白,腿軟下去,眼看就要倒。

  燈罩兒一把扶起:“六哥?”

  六爺慘澹一笑,指指心臟,“老毛病了,一會兒就好。”

  第二章

  貳

  六爺緩著氣,盯著月亮,他感覺這月亮,血淋淋的。

  一塊桌兒大的洋槐木,在六爺手底慢慢錛出形來。

  此時近黃昏,天光已暗。整個鴉兒胡同的色調冷下去,聲調卻漲上來。外地租戶紛紛歸家,連珠脆罵著;街外酒吧如滾滾雷動,低沉地吼;孩子們放學,嚷著,四處竄,書包里混著書、鉛筆盒,叮噹亂響;有人家練琴,琴聲吱吱悠悠飄上去,扭拐著在空中爬。六爺在自家院兒里,叼著煙,斜著身,手一動一動,翻扭,伸縮。那木頭開了花,一片一片落下去。六爺掐了菸頭,掏出小二,仰頭啜一口,胸口湧出一陣熱浪。

  六爺有兩把錛子,一大一小。大錛子老,錛柄磨得光滑、油亮,鋼口卻銳,錛起來,咔咔作響。小錛子是新安的柄,錛柄頭做了個暗榫,揮將起來,勁兒足,力道順。

  燈罩兒瞧著六爺錛木頭,嘴裡嘖嘖稱讚。

  六爺抬眼:“怎麼樣,活兒還行吧!”

  燈罩兒說:“錛子不賴!哪兒淘的?”

  六爺說:“大的以前就有,小的是最近一個老師傅做的。”

  燈罩兒:“不會是六哥你以前的傢伙吧?”

  六爺說:“我他媽又不是要帳的,愣頭青用的,掉價兒!”

  六爺進屋,提溜著一把刨子出來,朝燈罩兒扔去,“過來幫忙,把這板兒打一打。”

  燈罩兒接過來,左右瞧瞧,上下顛顛,埋頭刨。

  六爺蹲一邊兒,又燃一根兒煙  ,抬眼望望鷯哥。

  “波兒,叫一聲!”

  “哥!”鷯哥叫。

  “再叫!”

  “哥!”

  六爺美美地抽菸。

  燈罩兒說:“你再這麼叫它,曉波聽了肯定奓毛!”

  六爺心頭一沉。站起身,腳在地上蹭。走到門前躺椅上,一屁股坐下去,“奓吧,本來就是給他買的,這麼多年了,就會這一口‘哥’,聽久了,倒踏實。”

  燈罩兒撣去木頭上的刨花,“踏實?輩兒都亂了。曉波最近回來過嗎?”

  六爺閉眼,使勁兒晃,躺椅像條飄搖的船。

  “逼崽子,搭理他!愛他媽回來不回來!”

  “電話也沒打過?”

  “打個屁!我那電話就是一擱霉的炮仗,半年沒個響!”

  “你也不去找找?”

  “找他幹嗎,我自己挺好。”

  “你不悶?”

  “悶什麼?我就盼著這清閒日子呢,啥也不做,啥也不想,溜溜鳥,每天一碗炸醬麵,饞了就到老馬家吃爆肚兒,痛快,高興,跟喝了蜜似的,找他幹嗎,爺兒倆大眼瞪小眼?一句說沖了嘴就翻臉,回過頭來,面兒上還得繃著,假客氣,一口一個爸爸,一口一個兒子,跟他媽錄節目似的。別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留不住!”

  六爺一個急仰,躺椅翻了。六爺狼狽地站起。

  燈罩兒笑:“您還是惦記!”

  六爺擺手:“不說了!這事兒別提了以後。”

  燈罩兒看六爺面色不對,不再說話。將刨好的三輪車板子豎起來,在地上磕了磕。

  比對著三輪車,量著尺寸。

  “我今兒上午聽彈球兒說,貓眼兒讓一幫小崽子打了?”六爺說。

  “聽說了,那幫小孩兒下手挺黑!”

  “誰帶的他們?”

  “不知道,游兵散將吧,現在這小孩兒不像以前,招呼都不打,一輛麵包車過來,下車就砍。沒他媽規矩!前一陣兒柏老虎他們跟一幫小孩兒幹上了,嘠古也跟著去了,去了您猜怎麼著?”

  “怎麼?”

  “對面兒那幫小孩兒有一個是嘠古的兒子,嘠古跟他兒子使眼色,他兒子看都不看一眼,急得嘠古直罵街,說,‘我他媽是你爹,你還要打你爹不成?’他兒子直接甩他一句,‘爹不爹的,打完了再說!’六哥,您說,葛不葛?”燈罩兒說著,自個兒笑不停。

  六爺垂頭,不言語。

  門外傳來打鬥叫罵聲。燈罩兒開門看,六爺也湊過去瞧。

  幾個年輕人在胡同兒口推搡著,一個黃毛罵了句什麼,一個黑矮子從背後抄出個酒瓶子,甩在黃毛頭上。兩撥人迅速扭打在一起。

  “我去看看!不像話!”燈罩兒抻了抻袖子,欲向前攔阻。見六爺不動,猶豫著停下腳步。

  六爺斜睖著燈罩兒:“去呀,我不攔你,你能把他們拉開,從此以後我跟你,叫你一聲罩兒哥!”

  燈罩兒訕訕:“六哥,別寒磣我。”

  六爺啜一口小二,看一眼遠處廝打在一起的年輕人,輕笑一聲,轉身回院。

  燈罩兒跟在六爺後頭,

  不時支棱著回頭看,“現在的小孩下手都沒輕沒重,不管後果的,你還是去找找曉波吧,社會上那些事兒咱、咱都不懂了,曉波就一雛兒,別吃了虧??”

  “不找!兜不住自己就回來了。”六爺的背影沉下去,丟下啞啞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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