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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武:“臣下怎敢比大王?”

  夫差又道:“請將軍隨便揀幾樣嘗嘗。”說著,他大口地嚼著枇杷說話:“真是不知道將軍的口味,是喜歡甜呢,還是酸?”

  孫武:“萬物都有度。過分的甜,與過度的酸,都於脾胃無益。我還是喜歡羅浮山下自家的菜瓜。”

  夫差詫異地看看孫武。孫武神態平和。

  夫差說:“既然如此,寡人可以分封愛卿食采吳興郡和羅浮山。孫將軍,你十年戎馬不容易,你輔佐父王創下吳國基業,現在又要你為我操勞,我心裡實在不安。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父王的血不可白流,國讎家仇不能不報,越國不可不滅,中原霸業不能不圖。我初登大寶,第一件事便是就教於父王的重臣,特別來拜望將軍。將軍,將軍!你我君臣攜手戮力,何愁不能滅越,伐齊,破晉?天降大任於將軍啊,你我君臣一起告慰父王在天之靈吧。夫差思量再三,父王臨終囑我終生赦免將軍,將軍功高蓋世,哪裡只是什麼赦免不赦免的?夫差閱世未深,還要依靠將軍吶!”

  夫差的話滔滔如瀉,說得很激動。

  孫武聽著,神態寧靜。

  這是很讓夫差惱火的,可是他知道不能發火,至少是眼下不能。

  夫差:“孫將軍,我要為你重修府邸,並在羅浮山為你築建別業,我要你來做職掌吳國水師陸軍的最高官職大司馬,將軍意下如何?”

  孫武淡淡一笑:“謝謝大王了,孫武只要羅浮山下一塊菜田。”

  “你?!”

  “只要羅浮山下一塊菜田,此生足矣!”

  “你要捨棄寡人而去?”

  “孫武已經是精疲力竭了。”

  “你是不是對寡人心存芥蒂,耿耿於懷?”

  “大王的封賞,足以令孫武感激不盡。”

  “你到底想要什麼?”

  “隱于田園,放浪山林。”

  “你難道就沒有想到,”夫差的聲音忽然平緩下來,還笑了笑,“寡人如果不准你去隱逸什麼田園,你就走不出這府邸半步麼?”

  “我自可在府中靜養,可這又於大王何益?”

  “倘若寡人治你違抗君命之罪又如何?”

  “孫武進不求名,退不避罪。”

  沉默,僵持片刻。

  夫差嘆了一口氣。他的失望和失落感是真實的。

  “將軍你,你真是不願意與寡人共謀伐越,報勾踐一戈之仇麼?”

  “請大王鑑諒。孫武看遍了天下戰場,驚嘆於諸侯之間的頻繁征戰,為了一塊玉,為了一匹馬,便興師問罪,大開殺戒,真是傷心慘目。孫武無力回天,徒喚奈何,實在是再也不願意見到征伐、殺戮了。”

  夫差“呵呵”冷笑:“那麼請問,將軍的《孫子兵法》十三篇又做何解?”

  “十三篇的精髓乃是——”

  夫差:“不必說了,寡人知道將軍的兵法是簡上談兵。”

  “大王可以聽聽孫武兵法中所說的不戰而勝與慎戰的道理麼?”

  夫差不耐煩了:“將軍可以解甲歸田了。”

  說著,夫差便向門外走,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道:“將軍原來是個喜歡夢想的人,如今天下諸侯,孰能不戰?孰能止戰?孰能罷戰?將軍可以回羅浮山過些日子,暫居田園。寡人不定何日還要召將軍來,聽將軍高見的。去吧,寡人為你在羅浮山修建別業。倘若將軍到別國去——助他人威風,那可要請你恕寡人無情了,起駕回宮!”

  夫差怒沖沖走了。

  他十分掃興,而且憤怒。他對孫武歸隱的理解是:孫武對他心懷仇恨,不肯合作;他對孫武最擔憂的是逃奔他國,投靠敵邦;他對孫武實行的策略是軟禁,這當然是最佳方案。他這時初為國君,不能隨便將孫武投入大牢,也不可將孫武的項上人頭取下來,雖然他很想這麼做。然而,這樣做的結果,將是令先王老臣兔死狐悲,人人自危,眾叛親離,同時也無法謝天下百姓。他的根基還不牢,他登上王位才幾日,猶如陶坯,還沒有風乾,更不曾經過烈火煅燒。他要通達羅浮山外的南北西東城關哨卡和周邊城鎮,不准將軍孫武出行,劃地為牢。讓孫武在山中老死吧,老死!他咬牙切齒地想。

  他回到衛宮。

  他走過庭院,走得很快。

  庭院裡,黑衣人見到夫差,立即恪盡職守地問道:

  “夫差,勾踐的殺父之仇,你敢忘嗎?”

  “我——不——敢——忘!”

  夫差扯直了嗓子,拼命地吼叫。

  宮中的人,全嚇壞了。

  漪羅不知新王夫差與孫武談些什麼,特別擔心會有不測,一直在帷幕後面提心弔膽地偷聽。

  夫差一走,漪羅就踮著腳尖,悄悄地來到了孫武身後。

  漪羅欣喜地從後面用柔軟的兩臂,抱住了孫武。

  孫武一動不動,立在那裡。

  漪羅:“將軍,我們要回羅浮山了,真是要回羅浮山了!”

  “……”

  漪羅把她的臉緊緊地貼著孫武的背,感覺著只有她才可能感覺到的溫暖,踏實,強大,可靠和幸福。她的心已經飛到她所喜歡的,可以自由自在生活的羅浮山中去了。她喃喃地說:“將軍你知道《詩經》上的那首詩麼?‘采采苤苜,薄言采之——’說的是在那花草明媚的原野上,去采車前子啊,手提著衣襟兒,再把衣襟兒掖在腰帶上,成把地采呀,采呀,拾呀……到了羅浮山,我要你陪我去采車前子,啊不,我叫你看著漪羅采車前子……”

  漪羅的喜出望外和孫武的沉重的心情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孫武儘量不傷害漪羅,只默默地把那兩隻圍在他腰上的手移開。

  漪羅:“怎麼?將軍,您不高興麼?”‘

  孫武長嘆一聲,兩眼茫然。

  老軍常佝僂著腰,踢踢踏踏地來了,老人眼已昏花,行動遲滯,口齒不清:“唔將軍要回唔山哪,那些烏龜王八留下了。夫差也成精了,哼!他的人,還胡謅少夫人是奸細,這些騾子養的王八兒子!將軍你不能走。我阿常知道吳國能領兵打仗的,一個是將軍,一個是伍子胥!我在打仗的時候丟了兩個兒子啊。我兒子不怕死。將軍你要回山哪。我阿常是身經了幾回生死的了。將軍你不能走。吳國能領兵打仗的……”

  孫武皺了眉:“行了行了,阿常你不要再說了!”

  “將軍你不能解甲歸田哪!”

  “好了!”

  漪羅忙攙老軍常出去:“阿常老爹,你不是要洗澡麼,水燒好了。”

  離開戰場八個春秋了,老軍常還是覺得自己洗不乾淨。

  漪羅返回身來:“將軍你不願意回羅浮山嗎?有什麼不痛快的事情,說出來,漪羅也好分憂。”

  孫武苦笑著道:“《詩經》也有兩句詩,說是——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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