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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頡乙欲上前通報,孫武示意不必驚動彈琴的和聽琴的。

  孫武坐下了。

  老子,孔子,孫子,各在一條路口。

  老聃的童僕走過來,悄聲問頡乙:“爾等何許人也?”

  頡乙:“在下乃扁鵲先生的弟子。”

  童僕:“算你們趕巧了,才有這等幸運。看見了嗎?一個是老子,一個是孔子。孔夫子今日‘陳’,明日‘蔡’的,走遍天下,蹤跡不定;大師老子,隱居在太華山雁落峰的,他和夫子有此一緣,才得一會。哎,你家先生尊姓大名?”

  頡乙:“說出來恐怕嚇你一跳,你先站穩了,知道《孫子兵法》麼?”

  童僕一驚:“啊!孫武?”

  頡乙笑了。

  這一剎那,老子的眼睛倏然張開,一亮,看了看孫武。

  三個人,孔子,老子,孫子,在三條路交叉的路口,坐著,品味著琴聲。

  晚霧在他們身前身後浮走,升騰。

  孔子的琴聲住了。

  老子:“夫子,您的琴聲里好像有遠大之志。”

  孔子:“這首曲子是樂師師襄傳授給我的。我每回彈奏這首樂曲,都想像著作曲者的樣子。他膚色黝黑,身材高大,目光明亮而深邃,除了統治四方諸侯的周文王,俗人是制不出這樣的樂曲的。”

  老子:“便是《文王操》了。”

  孔子:“是呵。嚶其鳴矣,求其友聲,我以這首曲子做媒介,是想請教您周禮的學問的。”

  老子:“你所說的禮,倡導它的人和骨頭都腐朽了,唯獨他的言論還在呢。君子時運到了,就駕車去作官;生不逢時,就如蓬草一樣隨風飄零。我聽說,善於經商的反而隱藏起貨物,品德高尚的君子卻謙虛得像愚鈍的人。拋棄驕氣和過分的欲望,拋棄做作的神態和過大的志向,拋棄這些無益於夫子的東西,一切順乎自然。我能告訴夫子的,就是這些。”

  孔子:“鳥,我知道它能飛;魚呢,我知道它能游;林中的野獸,我知道它能跑。會跑的可以張開網羅捕獲它,會游的可以拋出釣鉤去釣上它,會飛的可以張弓搭箭去射中它,只有龍,我不知道該對它如何是好,龍是駕馭風雲屬於天空的。老子或許是可以稱作龍的吧?”

  老子:“我藏匿在深山,隱居在岩洞,不求聞達,見周朝已經衰微,這就要到遠方去了,夫子還有什麼話要說麼?”

  孫子一直在靜靜地聽著。

  聽說老子要走,孫子忙向孔子和老子施了禮,道:“吳人孫武今日有幸見到二位尊敬的長者,請兩位長者就教孫武關於兵法的學問。”

  老子:“你就是善於韜略的孫將軍啊,可是,道既然不同,是無法說到一起的,我實在不知道能對你說什麼。夫子精通六藝,你還是問他吧。”

  孫武說:“請問夫子,吳國和越國作戰,得到一節骨頭,足足有一輛車長,這是什麼骨頭呢?”

  孔子:“大禹召集群神到會稽山,防風氏卻遲到了,大禹盛怒,就把防風氏殺死,陳屍示眾。他的骨頭足有一車長。我知道孫將軍大約是舜的後代,先祖乃是齊桓公時的公子陳憲,後來賜姓田的吧?如果沒有說錯的話,齊國聲名赫赫的司馬禳苴將軍是你的叔父。司馬禳苴集結三軍,齊王寵臣莊賈遲到,被司馬禳苴將軍腰斬了,我想,這便是繼承和仿效了大禹的作法。”

  孫武肅然起敬:“夫子真是無所不知。”

  孔子:“不要這樣說。我一向有四條禁律律己:‘不揣測,不武斷,不固執,不自以為是。’我的確是不懂排兵布陣的,而且,我很少談到‘利’,談到‘利益’的時候,也要和仁德聯繫起來,不像你一樣言必稱兵家之利,講用兵之詭詐,對於詭詐之道,我是不敢恭維的。”

  孫武知道兩位聖賢不願談兵,可他不想失掉這樣一個切磋的好機會。便笑了笑,道:“孫武孤陋寡聞,可是在見到二位長者之前,便已經仰慕二位的學問。我知道孔子提倡周禮,倡導仁義,我也知道老子崇尚清靜,主張無為而治,二位的主張似乎與孫子兵法水火不容,其實不然。”

  老子說:“將軍這裡說到水火了,知道世上有水火,剛柔,陰陽,上下,天地,還要知道在有天地之前,就有一種東西無聲,無形,獨立存在而永遠不變的,循環往復而永不休止。我實在不懂得這種東西叫什麼,勉強把它叫做‘道’吧。道大,天大,地大,人大,宇宙間這四樣大的東西,人是其中之一。人呢,要遵循地的法則,地要遵循天的法則,天遵循道的法則,道遵循自己生成的樣子。將軍,我所說的這些,恐也於你無益,我還是趁這夕陽將盡的時候,趕路吧。”

  童僕牽了牛,走過來。

  孫武向老子作了一個揖道:“先生,請小坐片刻。孫武實在是從您的學問中,取得了不少的東西,用於兵法韜略的。”

  老子:“說與我聽。”

  孫武:“您主張善於當統帥的,不逞勇武;善於作戰的將軍不發怒火;善於克敵制勝的人,不待交戰。”

  老子:“是的。”

  孫武說:“孫武之理想的用兵境界,乃是‘屈人之兵而非戰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破人之國而非久也,必以全爭於天下,故兵不頓,而利可全。’說到底,便是不用兵車,而全勝敵人之兵。孫武難道不是對先生的學問有所借鑑麼?”

  老子:“唔,有些意思了。”

  “先生您還說‘災禍沒有比輕敵更大的’,您說‘駐紮軍隊的地方,長滿荊棘;戰爭之後,一定是大凶的災年’。”

  老子驚訝地說:“唔,沒想到將軍熟知《道德經》,將軍無書不讀麼?”

  孫武:“先生和孫武,都是遵循天地自然法則的啊!孫武從來都是告誡君王慎戰的,戰爭乃國家生死存亡之大事。”

  老子:“我們可以談下去了。可是孫將軍你是主張全爭於天下的,我則主張不爭,這是根本不一樣的。”

  “是呵,不同的地方,就讓它不同,相似之處互為鑑借,老子之所以為老子,孫子之所以為孫子。”

  孔子說:“我知道將軍之所以為將軍了。但是我不知道我可以和你切磋什麼?”

  孫武:“夫子您編撰的《易傳》,我粗略地讀了,比方說其《易·同人》九三,說‘軍隊要隱蔽在草莽之中,搶先占領有利的制高點,讓敵人元氣大損,三年無法恢復’,這不正是談兵麼?可惜,戎馬倥傯,孫武對《易》不甚了了,今日正好請教於二位長者……”

  童僕又牽牛走近,對老子道:“先生,天色將晚,我們該上路了。”

  頡乙攔住童僕:“努,你沒見三位大師談興正酣麼?”

  老子對童僕揮了一下手,道:“將軍博採百家而成一家之言,而又如此謙謙,真是大成若缺,大盈若盅,大直若詘,大巧若拙,大辯若訥。倘若將軍再能懂得並且做到清靜無為,真可為天下之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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