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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狄這才走過來,悄聲說:“將軍不是要召見……”

  “休要胡說!”

  孫武上了王船,見吳王闔閭居中坐在艙中,旁邊是太子終累,王子夫差,大夫伯嚭,伍子胥,將軍夫概,該到的全到齊了。

  孫武行大禮叩見大王。

  夫差道:“孫將軍,這便是你兵法中的‘以逸待勞’麼?”

  夫差似乎對於孫武的怠慢和倨傲很不滿意。

  不料,吳王闔閭興致甚佳:“寡人倒要謝謝孫將軍引孤王到這裡來。孫將軍請起。在這裡議事,別有一番意趣。”

  孫武起身道:“臣下奉召到岸上,便以為大王一定是要到湖上的。”

  闔閭:“寡人本意是在湖濱議事,為的是操演水軍的愛卿子胥、華登可以就近奉召。不過,此處亦好,此處亦好。”

  孫武:“臣下以為,大王在此樓船之上議國之大事,更稱得起舉重若輕。”

  “哦?愛卿知道寡人要議的是什麼事麼?”

  孫武一笑:“豈不是破楚大計?”

  闔閭高興地一拍手:“愛卿是最知道寡人的啊!快說說看,愛卿以為如何?”

  孫武:“大王望郢十載,如今時機已到,天將楚國賜予大王,大王何不順從天意,一舉取之?”

  闔閭激動得很:“在此之前,寡人曾多次問你與伍大夫,可否揮師入楚,攻打郢城,孫將軍說,‘民勞,未可,且待之’,伍大夫說‘郢不可入’。如今,總算盼到你孫長卿道一個‘取’字了啊!請將軍教我,如何算得時機已到?”

  孫武說:“大王,興師攻伐,只憑一時的勝勢就貿然縱兵,決非常勝之道。關鍵之關鍵,乃是國力軍力和謀略的運用。縱觀天下時勢,楚國國中,楚昭王十七歲,年幼無知,令尹囊瓦獨擅大權,貪慾無度,得罪於天下,今年三月,劉文公曾在召陵會盟十八國諸侯,圖謀伐楚,可知破楚乃天下諸侯之意願。”

  闔閭:“於今寡人如何能會盟諸侯呢?”

  孫武:“楚國令尹囊瓦為褫奪寶貝,將赴楚朝貢的蔡侯與唐成公兩位國君,囚禁了三年,如今,囊瓦已率楚國軍隊圍困了蔡國。大王,揮師救援蔡國便是出兵由頭,師出有名;聯合唐蔡兩國軍隊便可壯我實力;大王三軍,不動如山,動若雷霆,群情激奮,求戰心切,軍令一下,如決積水於千仞之溪,入郢指日可待。大王,時機遲遲不來,如杳杳黃鶴,戰機倏然而至,似電光劃破暗夜,機不可失,臣下以躬逢如此石破天驚之時機而深感慶幸,臣下以能夠輔佐大王入郢城,游雲夢,雄踞漢水而幸甚樂甚。大王,請揮動吳國舉國之三軍,破楚入郢,畢其功於一役!”

  “好一個‘畢其功於一役!’”

  孫武情緒激越,吳王也神色激昂。

  吳王又問:“伍大夫,你以為如何?”

  伍子胥:“大王,孫將軍深思熟慮之後才為君王獻此圖謀大業之計。數年來,臣等遵奉大王之命,設守備,修城郭,選練士卒,演習戰鬥,豈可叫天下莫敵的吳鉤吳戈鏽蝕府庫?破楚入郢,伍子胥願做先鋒!”

  吳王闔閭連連稱“善”,“有子胥在,何愁楚國不破?寡人知道伍大夫為吳國社稷是殫精竭慮的,是不辭萬死的啊!”

  現在,闔閭再也不提伍子胥報私仇之舊事了,只千方百計鼓動他去沖,去戰,去流血,甚至去死。夫概雄心勃勃,意欲一試部下精銳,伯嚭、華登也大肆煽動,似乎明日大王即將游幸郢城。王子夫差一心與太子終累爭個高下,恭請父王各賜兄弟一彪人馬,獨立執掌金鼓,殺敵破城,建功立業。終累則不合時宜地問了一句“未知大王派何人留守姑蘇,獨當萬一來犯的越國軍兵”,闔閭白了終累一眼,不予理會。

  闔閭心裡高興,吩咐上了酒饌。

  闔閭舉爵道:“諸位愛卿,滿飲此爵!”雖未多言,那神色,那先自一飲而盡的姿態,卻有誓師的味道,勉勵眾位將軍大夫視死如歸。

  闔閭又問:“孫將軍,寡人願意聽將軍破楚之戰的謀略。”

  孫武從容道:“三十二個大字:興師救蔡,為明為虛;破楚入郢,為暗為實;知戰之時,知戰之地;虛虛實實,出其不意。”

  精明的夫概道:“我軍興師救蔡虛晃一招,此計雖妙,料楚國將軍也非等閒之輩,恐怕會率先回防漢水,固守郢城,楚將囊瓦雖是酒囊飯袋,卻也身經百戰,更有左司馬沈尹戍精明過人,不可小覷。”

  伍子胥:“囊瓦如何?沈尹戍又如何?看我先自揮軍取了彼等的首級。”

  夫概:“彼等倘若正中孫將軍兵法說的‘以逸待勞’,依恃漢水,不戰,伍大夫如何隔江取他的首級?”

  闔閭有些著急了,問孫武道:“孫將軍想必早有錦囊妙計?”

  孫武:“戰爭一旦拉開帷帳,戰局千變萬化,臨機決斷便是。臣下已經看好決戰之地,定約楚國軍兵前來一會。大王,不必憂慮楚軍不戰。大王,剛剛的事情想必還記得——孫武以丟棄了竹篙的一葉小舟,投於湖上,大王的王船不是來了麼?”

  闔閭看了孫武一眼。

  孫武自知失言:“啊——請大王恕臣下出言不當,不該拿大王的王船來比喻。”

  孫武是過於興奮了。

  吳王闔閭今日的狀態非同尋常,他原諒孫武的不恭和失言。

  “寡人敬孫將軍一爵姑蘇紅,想必來日凱旋之酒,寡人是吃定了。”

  “當然。大王只消安坐王宮,等那蔡侯前來請求出兵救援便是。”

  樓船上的酒宴,愈演愈烈,將軍大夫們似乎不是在拼酒力,而是在拼膂力、心力和勇氣,仿佛那飲酒的也決不僅僅是座中的大夫和將軍,而是整個吳國的軍、旌、行兩。

  酒酣耳熱,孫武走出船艙,立在了王船的船頭,解開了衣襟,讓湖上的夜風,吹打熱辣辣的臉頰和胸口。身後,酒宴歡騰的吆喝聲,依稀傳來。眼前的一片水域讓燈燭照得一點一點的紅,又是一點一點的黃,很好看,一如柔和的彩色絲帛。那場浩大的戰爭,此刻還遠著呢,此身還在一種昇平的歡愉之中。可是,孫武的心已經在狂跳不止了。他現在的情緒十分激動,激昂,或者說激越。是的,一個人匆匆忙忙的一生,或許就像投入太湖的一葉蘆葦。可是,不是在傳說中就有術士一葦渡海的嗎?他想,即將到來的這場戰爭,對於吳國,對於吳王,應該說是千載難逢的時機,對於你,孫武,何嘗不是一次期望和等待了數載的時機呢?他想,你就要援袍擊鼓,催動戰車,催動三軍,轟轟隆隆碾過楚國大地,開進郢城了。你就要讓你潑灑在竹簡之上的心血,讓那些兵法戰策,演譯成戰爭的“千古絕唱”了。姜尚,管子,還有叔父司馬禳苴,於今安在?你就要讓他們在天之靈瞠目結舌了。而吳國,吳國的三軍,將在此一役之後,令萬世震驚。他想著,向夜的天空望去。浩渺的銀河,懸浮於蒼藍蒼藍的高天,他竟然突發奇想,想努力去辨認哪一顆是將星,哪一顆是司馬禳苴,哪一顆是姜尚。此時此刻,關於帛女,關於羅浮山,關於漪羅,都不能占據他心靈的任何一小塊兒地方,他全神貫注於未來戰爭的種種預測、預想和預謀,他的渾身發熱,渾身都是勁兒。大王闔閭見孫武離了席,到船頭來尋他,身後,侍女端著的青銅盤子裡,是兩爵斟得滿滿的姑蘇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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