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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條條命令冷靜清晰陳述下去,薛雲舟顯然已經在這場戰事中得到了磨練,以往生了孩子自己還像個大孩子似的,如今沒了賀淵在身邊,他似乎一夜間褪去尚存的少年心性,變得真正沉穩果斷起來。

  這樣的變化讓周圍的人對他刮目相看,可他自己卻痛苦不已,他寧願每天都沒心沒肺地躲在賀淵的庇護之下,永遠像個混蛋小子似的胡鬧……

  命令下完,薛雲舟有些虛脫似的盤腿坐在了地上,對秦統領揮了揮手:“你去辦吧。”

  秦統領肅容應下,又擔憂道:“那城裡百姓的飲水……”

  薛雲舟又從地上爬起來:“我這就回王府議事,大家一起想想辦法。”

  青州比南方缺水,百姓家中都有存水的習慣,照目前的形勢還能應付幾天,可也僅僅是幾天而已,若幾天之後突利大軍還不撤退,城裡就徹底斷水了。

  斷水比斷糧更麻煩,嚴峻的形勢轉眼又擺到面前。

  真是沒完沒了!

  薛雲舟現在對突利恨之入骨。

  接下來一段時間,突利大軍停止了進攻,只不聲不響地包圍著青州城,而青州城內的百姓卻沒有因此而得到放鬆,反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緊張,大家每天守著越來越少的存水,能忍著不喝就絕不多沾一滴,反而是將平時捨不得吃的瓜果拿出來解渴,可就算這些瓜果,也吃得極為儉省。

  時間一天天流逝,求救的信送出去,臨近州縣有心伸出援手,卻被突利大軍隔絕了道路,城外的敵人與援兵進不來,城內的百姓也出不去,能喝的水越來越少,燕王府一干大臣差點愁白了頭髮,薛雲清師徒說是想到了法子治理污水,可也不能短期內完成,等那水徹底能喝,估計百姓們都要渴死了。

  薛雲舟在王府里來回踱步,煩躁得不知如何是好,兩個孩子依然守著靈柩,也很懂事地沒有吵著鬧著要喝水,奶娘看他們嘴唇乾裂了,就萬分心疼地用棉布沾水在他們唇上點點,薛雲舟看到這一幕,恨不得找個地方蹲下去抱頭痛哭。

  又過了幾天,城裡漸漸不安穩了,某些角落開始出亂子,亂象一起,民心更慌,後面只會更亂,薛雲舟立刻派人去維持治安,可在死亡的威脅下,百姓們再也不吃這一套,一些性格暴躁的竟開始與官兵干起架來。

  到這時,薛雲舟終於體會到絕望的滋味。

  以前看史書上記載荒年的景象,什麼“吃樹皮啃樹根”,什麼“易子而食”,不過寥寥數語,他一個衣食無憂的現代青年哪裡能體會到,可現在他身處其中,終於切身感受到那種恐怖。

  缺水比缺糧更難熬,當聽說有人宰了牲畜生吃活血的時候,他頭皮發麻,當聽說全城牲畜都被屠宰乾淨卻沒有血流成河時,他似乎能想像到百姓們擁擠著哄搶著去舔那地上的血的恐怖場景,同時心裡升起一種不敢言說的恐懼。

  他想到了史書上那些冷冰冰不帶感情色彩的字句,直到某一天突然聽到一個驚天噩耗:有人殺人飲血了!

  薛雲舟覺得頭皮要炸開來,想要怒吼卻發不出聲,他將兄妹倆關在家裡緊緊看住,自己也不再出門,他有些自暴自棄地想:若實在撐不下去,就帶著兩個孩子自盡吧,然後去現代與二哥團聚。

  兄妹倆現在一步不離地緊緊跟著他,一向活潑的賀謹也變得沉默寡言起來,她抬起頭看著薛雲舟,嗓音不再清脆響亮:“爹爹,我們一起死,就能去和大爹團聚嗎?”

  童言稚語勾得左右的人紛紛落淚,薛雲舟卻笑了笑,笑容真切,語氣篤定:“能。”

  賀謹問:“那我們為什麼不早點死?”

  奶娘愣了愣,嗚咽一聲跑了出去。

  薛雲舟表情僵住。

  為什麼?為什麼呢?

  賀律扯扯賀謹的袖子:“爹騙我們的,爹不想我們死。”

  也不知是不是奶娘起的頭,王府上上下下頓時哭成一團,這哭聲感染了兄妹倆,賀律抬頭看看面無表情的薛雲舟,緊緊咬住乾裂的嘴唇,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愣是一滴淚都沒掉下來,賀謹則早已跟著眾人哭起來。

  薛雲舟蹲下去將兄妹倆抱住,抬手摸摸賀律的頭:“哭吧。”

  賀律瞪大眼,大滴大滴的淚珠滾落下來。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喧譁聲,有人跌跌撞撞跑進來,顧不得行禮,又哭又笑地喊:“突利退兵了!突利退兵了!王妃!突利退兵了!”

  薛雲舟不可置信地抬頭:“什麼?”

  “突利退兵了!千真萬確!突利大軍連夜拔營,走得極為倉促,像火燒屁股似的!”那人越說情緒越高昂,“突利大軍真的撤退了!”

  薛雲舟看他這瘋瘋癲癲的模樣,一時不敢相信,可心裡到底還是升起了希望,不禁慢慢站起身子,在兄妹倆頭上拍拍,鬆開他們踉蹌著腳步朝外走去。

  王府外已經鑼鼓喧天,薛雲舟在護衛的嚴密保護下登上城樓。

  李將軍迎面而來,笑容滿面:“突利退兵了!”

  雖仍有疑惑,可看到李將軍還是一副正常人的模樣,薛雲舟這才真的相信了,他扭頭望向北方,那裡塵煙滾滾不見天日,看起來突利大軍的確走得火燒火燎。

  趙將軍等其他將領也紛紛走過來,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起劫後餘生的笑容,薛雲舟看看北方,再看看身邊這些滿臉紅光的漢子,不禁也漸漸彎起唇角:”即刻安排密探跟過去,務必查清突利退兵的原因。”

  這種特殊時刻,最冷靜的人竟然是最年輕身份最尊貴的薛雲舟,眾將領一時羞愧滿面,同時也對他更加敬佩。

  薛雲舟環顧四周,深吸口氣,再次下令:“出城!運水!”

  眾將士挺直腰板,齊聲大吼:“得令!”

  ☆、第91章歸來

  燕王府議事廳內,薛雲舟與一眾大臣商議青州戰後恢復的辦法,因涉及到政務的方方面面,竟是整整商議了一天,直到大家都睏倦得睜不開眼才散會。

  待眾人都離開,薛雲舟看著空蕩蕩的大廳,目光不自覺落在上首賀淵的座位上,就那麼直著眼睛定定地看了半晌,最後在餘慶的腳步聲中回過神,站起身揉了揉臉,吐口氣低聲道:“回去吧。”

  “外面雪下大了。”餘慶邊說邊給他披了件大氅,又拿出一雙鹿皮靴放在椅子前,“地上不好走,王妃換雙靴子吧。”

  薛雲舟依言坐下,歪靠在椅背上抬起一隻腳,面無表情道:“之前城裡百姓渴得恨不得互相廝殺,一片雪花都沒有,現在我們有水喝了,倒是下起雪來了。”

  他一向樂觀開朗,像這樣遷怒無辜的天氣,說些怨天尤人的話,還是破天荒頭一回,餘慶知道他心情不好,忙寬慰道:“不管怎樣,突利還是灰溜溜退了,咱們青州條條大路通出去,外面的水運進來方便得很,等雲清公子把污水治好,咱們就又有活水喝了,雲清公子說了,用不了多久。”

  薛雲舟“嗯”了一聲,站起身往外走去。

  餘慶寸步不離地緊跟著,一到廊檐下就給他把傘撐開。

  薛雲舟看著夜色下滿院子的素白,似乎眼睛被狠狠刺痛了一下,眼角瞬間濕潤,他轉開頭不再看,垂著眼悶頭往前走,嗓音低沉:“都準備好了麼?”

  餘慶小心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問的是賀淵的喪事,忙道:“都準備好了,王妃可要再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麼疏漏的?”

  薛雲舟點點頭:“當然。”

  若不是還有那麼多急需解決的問題擺在眼前,他恨不得事事親力親為。

  餘慶見他容色憔悴,就沒再說什麼,陪著他一路沉默地走回去,剛伺候他用過晚飯,就有人來書房外求見。

  薛雲舟聽說是派出去的密探有消息傳回來了,忙坐直身子:“進來。”

  來人只是個通信兵,並不清楚消息的具體內容,只將信送到就恭敬退下去了。

  薛雲舟撕開封口,將裡面的信取出,待從頭看到尾,臉上不禁掛起笑容,這笑容有些暢快,有些譏諷,更有咬牙切齒的解恨。

  他朝餘慶看了一眼,笑道:“惡人自有老天收,突利人作惡多端,現在輪到他們吃苦果了。”

  餘慶見他心情好了些,忙笑著問道:“突利怎麼啦?”

  薛雲舟晃了晃手中的信:“這消息該大肆宣揚出去,讓我們的百姓都高興高興、樂呵樂呵。”

  餘慶見他吊胃口,更是抓耳撓腮地感到好奇。

  “明早你就知道了。”薛雲舟說著將心腹叫進來,吩咐道,“明早天一亮就去城門口出一份告示,就用這信中的內容。”

  翌日清晨,告示一貼出,城門口立刻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如今人人都識字,自然是爭先恐後地要將上面的內容念出來。

  “突利被一支神秘騎兵端了老巢……”

  “突利的糙場大火沖天,蔓延到整片糙原,燒了幾天幾夜都沒熄滅……”

  “突利的牛羊全都被宰殺拖走了,突利的馬全被人偷走了……”

  “突利人住的帳篷在大火中燒成灰燼,留在後方的突利貴族一夜間全部失蹤,不管男女老幼,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突利族人聚居地成了一片鬼域,不見半隻活物……”

  一句句念下來,城門口響起陣陣叫好聲,百姓們拍手稱快:“難怪突利大軍急得火燒屁股,原來是真的著火了!哈哈哈,他們要好幾年恢復不了元氣啦!”

  熱鬧過後,眾人又開始議論究竟是何人所為。

  有人猜測是西域民族,據說西域那些小國家長年被突利欺負,肯定早就憋了一肚子火,這次才趁著突利後方空虛進行突襲。

  邊疆百姓的眼界到底與京城百姓不同,他們不見得能說出今年流行什麼美食,什麼花色,但卻知道這天下不僅僅是中原人的天下,還有許多見都沒見過,只在傳聞中聽說過的其他國家。

  也有人猜測是嚴冠玉帶領的跟隨賀淵出去的兵馬,賀淵出事了,下面的將士護主不利,想要戴罪立功,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跑去突利了。

  人群中靜靜聽著的薛雲清難受地閉了閉眼,緩緩調轉輪椅的方向,深吸口氣,用盡全身力氣離開此處。

  人群依舊議論紛紛,又也有人猜測是朝廷的兵馬,青州被圍困,朝廷不聲不響的,可能是覺得敵軍數量太龐大,他們趕過來也不見得能退敵,乾脆就繞遠了,來個圍魏救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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