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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楊正在收拾被剪下的長髮。薛夜來第一次從這樣的角度看見它們,那樣火紅的顏色,仿佛掉在畫布上的一片夕陽。

  薛夜來忽然有點後悔。在剪下來之前,應該讓白楊好好替他梳一梳頭的。畢竟, 以後是不是還有機會,誰也不能保證。

  拿起鏡子照了照,他的臉看起來有點陌生。以往因為長發而被柔化了的氣質,忽然之間在這張臉上顯露出隱約的鋒芒, 讓他自己也為之一驚。就仿佛一個人摘下面具, 卻在鏡子裡不期然看見了另一副面容。

  “你不喜歡?”白楊在他身後問道。

  “喜歡。不過還需要花點時間來適應。”薛夜來放下鏡子, “你手下留情了嘛, 我的頭髮還是比你長。”

  白楊繞到正面仔細端詳, 用手指把他的鬢髮理到耳後。細心的神態, 如同一位雕刻家在維護剛剛完成的作品。

  “保留一點你以前的樣子,這樣更好。”

  “好啦。”薛夜來輕輕拍開白楊的手, “我去洗個澡,你幫我把熨好的制服拿來。等我回來以後,再讓你看個夠。”

  “你才剛剛出院,就去見皇帝?”

  “唔。”薛夜來含糊地說, “有些非做不可的事情,越早下手越好。”

  他沒有告訴白楊,大長老曾經試圖要他交出家族徽章。這件事令他如芒在背。儘管他保住了徽章,可是如果不得到三位大長老的認可,家族中的其他成員陽奉陰違,那麼族長的權力便會形同虛設。

  僅有薛家族長的徽章還不夠,他需要得到來自皇帝的保證。

  事到如今,就算是狐假虎威,他也必須立威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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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過兩排擺滿琺瑯器的博古架,薛夜來被帶進了一間清香裊裊的茶室。這意味著,對皇帝而言,這並不是一次正式的接見。

  皇帝側身對著門,正在用一柄銅壺往公道杯里注水。茶葉在水流中翻滾,漸漸溢出淡金色的茶湯。房間一角燃著一隻細白瓷薰香燈,頂端的托盤裡還剩下半盞精油。不知什麼地方傳來叮叮咚咚的琴曲,襯著四面鏤空的青竹板裝飾牆,分外清雅。

  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閒靜而安適,卻令人有種感覺:這樣刻意的布置,不過是房間的主人在極力平撫內心的煩躁。

  薛夜來單膝跪倒行禮。皇帝把目光轉過來,點了點頭,就轉過身去繼續擺弄茶具。

  那一套泡茶的程序需要花費很長時間。薛夜來身上的傷還沒痊癒,膝蓋漸漸發痛,但仍讓自己保持姿勢一動不動。

  他預想中最糟糕的情況是,皇帝根本不見他,或者雖然允許他覲見,卻對他的存在置若罔聞。無論這兩種情況當中的哪一種發生了,都表明薛夜來沒有什麼希望博得皇帝的支持。

  現在的情況至少不算最糟。

  不知過了多久,薛夜來支撐身體的右腿開始不由自主微微打顫的時候,皇帝的茶泡好了。

  “噢,你來了。”皇帝端著茶杯,把略顯臃腫的身體緩慢地安放進扶手椅里,才繼續說:“不用行禮了,站起來說話吧。”

  “是。”薛夜來畢恭畢敬起身,垂手而立,一語不發。

  “你的信我看過了。”皇帝沉思著說,“你想進入皇家憲兵隊。——為什麼?很少會有賢者提出這樣的要求。”

  “我認為,這是為陛下效力的最好方式,也是對我們家族最好的選擇。”薛夜來說,心裡忐忑不安。皇帝當然會明白他真正的意思——他想得到皇帝的親口應允,承認他可以行使薛家族長的權力;同時也把他自己放在離皇帝最近的地方,以自己為“人質”,儘量打消皇帝對薛家的顧慮。

  這可能不是一步好棋,但他沒有其它的選擇。要麼大著膽子做點什麼來自我拯救,要麼就只好坐以待斃,等待大家同歸於盡的時刻降臨。

  他很清楚,關於薛家今後權力歸屬的問題,皇帝眼下不可能給予他任何明確而正式的答覆。但哪怕只有皇帝的口頭表態,或者僅僅是某種模稜兩可的默許,就可以產生巨大的影響。

  “你不必進入憲兵隊。”皇帝發話了。

  薛夜來的心一沉。然而隨即又聽見皇帝說:“要是我沒記錯,你們家族裡有一個叫薛如衡的人就在憲兵隊,對吧。這樣好了,在你認為有必要的情況下,可以以家族名義知會他,我想他會給予你恰當的協助。”

  “您是說……以家族的名義?”薛夜來抬起頭,重複了一遍。

  “是的。”皇帝點點頭,又一次走到桌前拿起了銅壺,宣告這場談話到此為止。

  “多謝陛下。”薛夜來心頭掠過一陣欣喜。儘管皇帝的措辭很隱晦,但他明白,這就是他在等待的那個默許。所謂“以家族的名義知會薛如衡”,即是說,薛夜來有權調遣薛如衡所帶領的憲兵小分隊。而什麼樣的情況才算是有必要,薛夜來可以自行把握。

  換言之,皇帝以一種宛曲的方式,授予了薛夜來有彈性的族長權力。至於彈性的尺度到底有多大,最終解釋權自然仍舊歸屬於皇帝。

  離開皇宮之後,薛夜來立即用通訊器“知會”了薛如衡,轉達了皇帝剛才的話。

  屏幕上的薛如衡沉默了一下,微笑道:“那麼,如果需要,我隨時聽候差遣。”

  “我要召開一次家族會議。就在明天。”薛夜來突然發現,自己的口吻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有底氣,“我不需要你做什麼,只希望你在場。”

  “明白了。”薛如衡依舊不溫不火,“以家族的名義,這個場子,我會幫你撐住。”

  第49章

  從來沒有正式處理過家族事務的大少爺,竟然要召開家族會議。

  這個消息一傳開, 薛家的每個人都議論紛紛。

  由於薛家公館被封禁, 開會地點改在一處臨時會議廳, 距離候補賢者合宿的集體公寓不遠。

  一聽說這個地點,許多人心裡不由暗自揣度:選在這種地方開會, 怎麼看都像是匆忙之間決定的。十有八|九,大少爺是對薛家這個爛攤子手足無措,打算正式向長老們移交族長權力了。這也難怪,畢竟他是個嬌生慣養的公子哥, 沒經歷過事情。權力這種東西,放在別人掌中可以翻雲覆雨,而在他掌中,只不過是一塊燙手的山芋罷了。

  翌日, 快到預定的時間, 簡陋的會議廳里只有薛夜來一個人。

  薛夜來一點也不著急, 蹺著腳坐在椅子裡不緊不慢翻閱著一本書, 仿佛他來這裡就是為了讀書。

  白楊坐在門口, 守著簽到的懸浮屏。每一個與會者的頭像都排列在屏幕上, 通過面部掃描自動確認身份。

  最先到達的是一些負責雜務的底層管事。這些人遠離權力中心,不論薛家的當家者是誰, 對他們都沒有太大影響,他們也並不關心。薛夜來非常客氣地請他們入座,端茶倒水,與他們閒聊。

  陸陸續續又來了一批中層的管家, 代表各自的家主。薛家是一個龐大的概念,內部分為許多小家族,分管各個領域的事務。論輩分,薛夜來應當稱那些小家主為伯父或叔父。對他們派來的管家,也應當以同樣的禮節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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