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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夜來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一剎那被抽離,脊背先是炙熱如炭,接著又冰寒刺骨。

  出事了。

  他只能想到這三個字。

  全城都在宵禁,唯有薛家的宅邸聚集了那麼多燈光。這絕不是個好兆頭。

  他下意識地想往前走幾步,仿佛這樣就能看得更清楚一些。剛一抬起腳,膝蓋就軟得打了一個顫。下一秒,小腿的疼痛讓他回過神來,低頭一看,發現自己跪在積水裡。白楊也跪在他面前,扶著他的身體,不停呼喚他的名字。

  “白楊,不好了,不好了。”薛夜來反覆念叨這三個字,一隻手緊緊抓住白楊的胳膊,另一隻手不知不覺點開了通訊儀。必須要給父親打電話,必須。

  然而點擊呼叫鍵的瞬間,最後一絲理智阻止了他的動作。

  如果有什麼情況是他需要知曉的,父親一定早就通知他了。這麼長時間以來,家裡始終沒有傳來過任何消息,父親也沒有主動聯絡過他一次。說不定父親是在用這樣的方式暗示他,不要和家裡聯繫。

  薛夜來死死掐住那隻小小的通訊儀,幾乎將它捏成碎片。觀測目鏡里,那片光芒的面積還在持續縮小。薛夜來不知道那裡究竟在發生什麼,但卻莫名地覺得,那片不斷縮小的燈光就像一隻不斷收緊的口袋。

  第43章

  這個時候,薛夜來手背上傳來微弱的熱度。他的紋身有了感應, 與遠處那片光芒遙遙相呼。

  薛夜來明白這意味著什麼——有大批賢者在同時動用精神感知力, 搜尋薛家的紋身。

  父親曾告訴他, 當年蘇家全族叛逃之夜,就是由其餘三大家族聯手進行地毯式的搜尋, 將所有族人一網打盡。

  難道說,相似的命運如今降臨到了薛家自己頭上?難道說,父親想帶著家族裡的人在今晚出逃?

  無數胡思亂想如電光一般閃過,又逐一被薛夜來推翻。不, 不可能的。

  先不說父親不可能丟下他逃走,即使真的要逃,也不可能選在這樣一個全城戒嚴的節骨眼。這不是自投羅網麼?

  可如果不是因為叛逃,那又到底會是什麼樣的原因, 使得皇帝突然決定採取行動打擊薛家?

  薛夜來心亂如麻。腕上的通訊儀忽然震動了一下, 傳來一條新的指令。

  【口令:天平】

  盯著這條口令看了一會兒, 薛夜來慢慢站起身。打在臉上的雨水讓他的腦子清醒了許多, 一點一點把心裡翻湧的情緒壓制下去。

  不論薛家現在是什麼情況, 有一點都是確鑿無疑的:他此時此刻什麼也做不了。

  遠處那片光芒已經逐漸黯淡下去, 最後消失。自始至終,薛夜來沒有收到來自家族的任何信息。

  夜色里, 整齊的靴子踏地聲由遠而近。一隊流動哨兵停在他面前,有人在問他:“口令!”

  薛夜來的聲音微微發顫,回答:“天平。”

  不知是否錯覺,似乎有一個瞬間, 那名帶隊的哨兵想要對他說些什麼,但話沒出口又忍住了,最後只說:“星河在上。”

  薛夜來從對方的語調中聽出了某種憐憫,於是訥訥地衝著對方點了點頭,“星河在上。”

  星河在上。在帝國的習俗中,這個短語可以有很多含義:“你好”,“我的天吶”,或是“願上天保佑你”。

  薛家發生了什麼,薛夜來是第二天知道的。

  一夜之間,薛家公館裡所有的人都仿佛人間蒸發了。大部分人被關押在羈留所,薛夜來的父親和多位直系親屬則被送進了鮮血之塔。

  那是皇家專門關押重刑犯的地方,以刑法殘酷聞名。人們每每提及它,驚懼程度不亞於十六世紀的英國人提起倫敦塔。

  元老院稱,薛夜來的父親涉及一樁十幾年前的叛逃案,許多親屬也都有牽連。因為當時薛夜來還是幼兒,這十幾年裡並不知情,因此不予治罪。

  得到了這個消息之後,薛夜來反而異常冷靜。至少他的親人們現在都還活著,尚沒有落到當年蘇家的慘境。

  前前後後的事情連起來想一想,有些問題似乎有了不同的解釋。

  比如百花聖殿事件。薛夜來是薛家的太子爺,未來的家族族長,可眼下的他畢竟還只是一個毛孩子。由他去調查這麼大的事件,不管怎麼說都有些勉強。

  然而父親幾乎從來沒有對這件事表示過擔憂,也從來沒有過問他調查得如何,仿佛這根本不是一個重要的問題。

  現在想來,恐怕這只不過是個藉口。通過這樣的方式,父親將他與家族隔離開來,置於曹家的“庇護”之下。——儘管曹家的這種“庇護”是需要打上引號的,但從結果上來說,薛夜來的確因此而逃過一劫。

  至於那宗“十幾年前的叛逃案”是什麼,薛夜來一點也不知道。

  他取出那枚代表族長權力的金質徽章,看了許久,只覺得沉重不堪。

  父親把這枚徽章交給他的時候,是否就預感到了會有這麼一天?

  重新收好徽章,薛夜來疲憊地說:“白楊,我想回家看看。我自己一個人去,你不要跟來。”

  白楊蹙起了眉頭,“你家已經被封了,你是不能進去的。”

  “就在外面,遠遠的看一眼就好。只看一眼。”薛夜來低著頭,一字一頓輕聲說,“以後,那裡可能就不是我家了。”

  ###

  薛家公館四圍拉起了隔離帶,禁止人員出入。窗戶玻璃破碎,透過裡面被扯下一半的窗簾,看得見滿地凌亂翻倒的家具。

  薛夜來小心翼翼躲過皇家憲兵隊,來到庭院門口。兩三個清潔工人背對著正門蹲在地上,肩頭聳動,似乎在忙碌。

  其中一個不住地抱怨:“這麼多血,擦也擦不掉,要清理到什麼時候啊?”

  另一個說:“你沒經驗。這種花崗石的地板,血跡干在上面很難清理的。要用蘇打水潑上去,弄出氣泡來,才能洗得掉。”

  “真是倒霉,來幹這種活。”

  “得了,別再抱怨啦。想想搬運屍體的那些人吧,聽說他們都吐了。”

  “薛家的戰士都這麼護主,連命都不要,之前怎麼會發生百花聖殿那種事?”

  “這是你該操心的事嗎?好好洗你的地板。”

  薛夜來無法再讓自己繼續聽下去,退回到了隔離帶之外。

  那十八個海棠花圃沒有被圈在隔離區內,成了公共區域。如今時序已經入夏,早過了海棠開放的季節。那些花卻仿佛通了靈性,拼盡力氣似地開出滿枝深紅,好像害怕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可以看到。

  父親常說,糙木是有靈魂的。不要因為它們不會說話行動,就忽略了它們也是生命體。如果你善待它們,花木也會以它們的方式向你表達感情。

  這話薛夜來是信的。小時候他照顧過一株染了重病的麗格海棠,但最終還是沒能救活它。那株海棠的根部明明已經發黑腐爛,然而它竟在垂死之際開出了大朵大朵粉色的花,仿佛在微笑著向薛夜來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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