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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謝謝。”

  “你肯定不想來杯葡萄酒?或更濃烈的?”

  我搖搖頭。收音機傳來柔和的背景音樂,是某個古典音樂頻道。瑪麗?盧摘下眼鏡,吹了吹,然後拿塊紙巾擦拭。

  “還有唐娜,”她說,“是妓女國的詩人。我在想,詩詞對她的意義就像大麻對弗蘭的意義。你知道,她寫得一手好詩。”

  我隨身帶了唐娜的詩,拿給瑪麗?盧看。當她瀏覽全詩時,前額現出條條豎紋。

  “還沒寫完,”我說,“她還在潤色。”

  “不知道詩人怎麼知道自己完工沒有。還有畫家。他們怎麼知道什麼時候算畫完?我很難理解。這首詩是關於金的嗎?”

  “對。”

  “我不懂它的意思,不過有點東西,她想要表達些什麼。”她想了片刻,頭像鳥一樣揚起,她說:“我想我把金當成最典型的妓女。來自中西部北邊的白種金髮美女,天生就是那種勾在黑人皮條客臂彎里走過一生的女人。跟你說,她被謀殺我絲毫不感驚訝。”

  “為什麼?”

  《八百萬種死法》 第四部分

  開往萊克星頓大道的IRT地鐵(2)

  “我也不很確定。我被嚇住了,但並不驚訝。我想我看出她不會有好下場。意外死亡。倒也不一定是被殺,而是這一行的犧牲品。比如自殺。或是毒品加酒精帶來的悲劇性收場。其實據我所知,她既不酗酒,也不吸毒。我想我本以為她會自殺,但謀殺也不是沒有可能,對吧?可以讓她脫離這行。因為我無法想像她一輩子這樣幹下去。一旦中西部的純樸從她身上消失,她就會無法忍受。而我也看不出她能找到什麼出路。”

  “她是要退出。她告訴錢斯她想退出。”

  “你確定那是事實?”

  “對。”

  “那他如何反應?”

  “他說由她自己決定。”

  “就那麼筒單?”

  “顯然。”

  “然後她被謀殺。有關聯嗎?”

  “我想一定有。我想她有個男友,而這男友就是關鍵。我猜他是她要離開錢斯的原因,也是她被害的原因。”

  “但你不知道他是誰。”

  “對。”

  “誰有線索嗎?”

  “目前為止都沒有。”

  “唔,我也愛莫能助。我不記得最後一次見到她是什麼時候,也不記得她眼裡閃過愛的光芒。不過,這倒合理。男人把她拉進這行,大概也需要另一個男人把她帶出去。”

  接著她便跟我講起她如何進入這個行當。我本來沒想問,但還是聽了全部經過。

  有回在蘇荷區一家西百老匯畫廊的開幕式上,有人把錢斯指給她看。他跟唐娜在一起,指出他的那人告訴瑪麗?盧說,他是皮條客。因被多灌了一兩杯廉價葡萄酒,她在酒精作用下走過去,向他自我介紹,說想寫一篇關於他的故事。

  她其實還算不上作家。那時她和一名在華爾街從事某種高深莫測的工作的男人同居,住在西九十四街。男人已經離婚,但仍和前妻藕斷絲連,他頑劣的孩子每個周末都過來,兩人關係發展也一直不順。瑪麗?盧是自由編輯,有份兼差的校對工作,另外還在一家女性主義月刊登過兩篇文章。

  錢斯和她約會,帶她共進晚餐,完全改變了訪談的初衷。喝雞尾酒時她意識到自己想要和他上床。這種衝動與其說源自性慾,不如說是出於好奇。晚餐還沒吃完,他就提議要她別作表面文章,乾脆寫點真的,由妓女的角度來看她們的實際生活。她顯然頗感興趣。他對她說,何不善用這種興趣?何不跟隨它的指引,何不試兩個月妓女的全套生涯,看看結果如何。

  她把這提議當成玩笑。飯後他送她回家,沒有任何挑逗,而且對她的性暗示裝聾作啞。其後一個星期,她無法把他的建議拋到腦後。她自己的生活似乎一無是處。她的戀情已經枯竭,有時她想,自己還跟情人同居只是因為不想花錢另租公寓。她的事業停滯不前,毫無起色,掙的錢也入不敷出。

  “還有書,”她說,“書突然變得極為重要。莫泊桑從停屍間弄來人肉品嘗,目的是要準確描述它的味道。難道我就不能花一個月時間體驗妓女生涯,好寫一本關於這一主題的好書?”

  她接受錢斯的提議後,一切便被安排妥當。錢斯幫她搬出西九十四街的公寓,把她安置在目前的住處。他帶她出遊,展示她,和她上床。在床上,他指導她該怎樣做,她也覺得這是爽心快事。她體驗過的男人在這方面都沉默寡言,只期望她領會他們的意圖。她說,就連嫖客也不會直接說出他們的要求。

  前幾個星期她仍認為自己只是為寫書搜集資料。每回嫖客走後,她都記些筆記,寫下自己感受。她還寫日記,把自己和她所做的事區分開來,新聞工作者的客觀身份對她而言就像唐娜的詩詞和弗蘭的大麻一樣。

  當她逐漸意識到賣身就是目的而非手段時,她幾乎精神崩潰。她以前從未想過自殺,但當時整整一個星期她都在邊緣徘徊。最後她終於度過難關。妓女生涯並不表示她就得給自己貼上妓女標籤。這不過是她生命中一個短暫的階段。書雖然只是她當初進入這行的藉口,但也許有一天她真的會去寫書。所以沒關係,她每天過得很愉快,只是想到要永遠過這種生活時才會感到心裡不安。但那不會發生。等時機成熟,她會輕鬆脫身,就像她入行時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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