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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胖子君雙手攬小靈入懷,只感覺她輕得像一隻小貓,而自己像只又肥又蠢的大狗。

  喵嗚。

  汪汪。

  第17夜陪伴我十二年的狗走失的那一夜

  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寫這篇文章。

  這個故事,百分之一百都是真實的。兩年來,我從未跟任何身邊的朋友說過起,埋藏於心。

  2012年,深秋,今晚(好像是吧),陪伴我十二年的狗走失了。

  “走失”,在現代漢語中是——

  (人或家畜)出去後迷了路,回不到原地或下落不明。

  這段解釋很精確,走失的不僅有人,還有陪伴人的動物。

  兩年前的深秋,晚上,大約八點,我在公司開會,關於《天機》電影。忽然,接到家裡電話,說貝貝丟了。

  貝貝是我養的狗的名字。

  雖然,聽起來是小狗的名字,但我的貝貝卻是一頭實打實的猛犬。

  我不相信,以為是開玩笑。

  但是,電話里說,貝貝是趁著家裡沒人,自己打開門逃出去的。

  狗會自己開門逃跑嗎?別的狗也許不會,但我心裡很清楚,我養的狗可以做到。

  我的心頭一沉,血管和神經發毛,皮膚有麻麻的感覺。但在電話里,我沒說什麼,只是說等我回來。

  在公司,我繼續開會,不動聲色,仿佛什麼都沒發生,儘量不去想貝貝。

  晚上九點,開車回家。

  我媽在哭。

  貝貝,真的走丟了。

  自從婚後,我跟父母分開住了。貝貝一直跟著我父母。2012年,我又搬家了,只搬了幾百米的距離,換到一座橋對面的小區。我的父母就帶著貝貝,搬進我原來的房子。

  這天下午,我媽剛在對面小區遛完狗,把貝貝牽回家後,我爸又出門了。等到回家,貝貝已經不見。

  門是虛掩著的,走的時候忘了反鎖,更沒有任何外人入侵痕跡——唯一的可能,是貝貝自己開門出走的。

  很多年前,當它還年輕,住在我們家老房子,就發現它有這個能力。它能用兩隻前爪趴在門上,熟練地打開門把手,只有從門背後或用鑰匙反鎖,才可以阻止它開門。

  我媽還在哭,她和我爸已尋找很久,在我家附近許多區域,但都沒有它的蹤跡。

  貝貝。

  深夜,我一路飛奔,前往蘇州河邊,那是它最有可能走失和流浪的地方。

  穿過黑暗的橋洞,我看到幾個流浪漢,隱藏在陰影底下,無法看清楚。我並不厭惡他們,有時候還十分同情,就像我同情《嫌疑人X的獻身》中的無辜犧牲品。

  蘇州河邊,有長長的綠化帶,經常有人在此遛狗,偶爾也有流浪狗出沒。我只感覺自己渺小和無助,只有一個人,在黑夜裡,在河邊,路燈下。幽暗的樹叢中,藏著偷情的男女,還有不知何故的孤獨者。只有我,在尋找我的狗。我很想大聲呼喊,卻說不出口,如鯁在喉,而平常對於“貝貝”兩個字,我可是隨口叫得歡啊。

  我父母住的小區沿著蘇州河,貝貝出來後很可能沿著河邊遛狗的地帶,至少經過了這個地方。我一路茫然地往前走去,仔細觀察樹林中任何細微的聲音。我甚至走到糙叢之中,擔心它會不會藏在哪個角落睡覺。而它又是渾身黑色的(其實是咖啡色),夜色中煞是難尋。

  大約2010年,這個地方,發生過一起命案。公安局的協查通告,貼到了小區電梯間,說是有個年輕女子淹死在了蘇州河裡,警方初步判斷為他殺。所以,子夜時分,一般人也不太敢過來。但我絲毫不用考慮這些,倒是別人看到一個男子,深夜徘徊在河邊,恐怕要懷疑我是殺人狂了。

  那一夜,當我走到河的盡頭,被一堵牆攔住了去路,背面就是傳說中神秘的曹家渡。

  我覺得自己就像是個逃犯,走到盡頭還是要被警察抓住了。

  等我回頭走去,忽然發現,蘇州河邊,躺著一個裸女。但又有些不對勁,她一動不動,而且白花花的,白得刺眼,白得可怕。

  原來,是一尊石膏像。

  她是被人拋棄在河邊的垃圾堆里的,看起來上半身還比較完整,大概是某戶人家裝修時被扔出來的。

  蘇州河邊,昏暗的路燈底下,我孤獨地看著她,一個被拋棄的女人。

  但我從沒有拋棄過我的狗。

  貝貝,出生於2001年春天。

  在它只有拖鞋那麼大,幾斤重的時候,就被我爸抱回家了。沙皮狗耶,我很高興,因為它長得也確實那樣——皮皺皺的,咖啡色,短而光澤的皮毛,瓦筒似的嘴巴,粗壯的四肢。

  首先,就是要給狗狗起名。

  那一年,正是貝克漢姆在球場上大紅大紫之時。這是一隻公犬,我給它起大名為貝克漢姆,簡稱貝貝。

  我很喜歡它。

  關於所有小狗的可愛,我想,不需要再由我來複述。

  而這篇文字,我只負責悲傷的部分。

  那時,我正在寫自己的第一個長篇小說《病毒》,也是中文網際網路上第一部長篇驚悚或者說懸疑小說。許多個白天和黑夜,但主要是黑夜,我在當時位於二樓的家,靠近窗戶和陽台的電腦台上,敲打鍵盤誕生這部小說。而幼年的貝貝,就蜷縮在我的腳邊上。我可以這樣說,貝貝與《病毒》同時誕生,也與我人生的第一本書同時誕生。

  很多年後,我一直在想,如果沒有這條狗,會不會就沒有這本書?自然也沒有現在的我?

  貝貝剛來的時候,我從沒想過它會長到多大,或許就是鄰家的那些小狗的樣子吧?但是,它成長的速度超乎了我們的想像,不到半年左右,它的體形已經超過了我家附近所有的狗。而當它剛滿一歲的時候,完全不是我們印象中沙皮狗的模樣。

  最後,貝貝長到了七十到八十斤。因為它的皮毛非常短,所以許多看上去比它大的狗,其實只是毛比它長而已,真正論體格未必是它對手。貝貝的皮不太皺,褶皺僅限頭部和下巴,四肢與軀幹也更加健美豐長,行動頗為敏捷,非常兇猛,與普通沙皮狗的臃腫肥碩形成天壤之別。它的舌頭裡還有罕見的大塊藍色斑點,皮毛順撫時有天鵝絨般的感覺,但逆向撫摸又似砂皮般粗糙。

  開始懷疑它是串串,後來查閱資料,才發現貝貝是正宗的沙皮——骨嘴沙皮,簡稱“骨沙”,而我們通常所見的沙皮是含有美國血統的肉嘴沙皮。

  “中國骨嘴沙皮犬”是中國本土品種,與藏獒、松獅等中國本土犬齊名。沙皮犬原產廣東,曾是用於賭博的鬥犬,以兇猛善斗著名,鬆弛的皮膚可輕易轉身攻擊,而短少粗糙的皮毛又使咬住它的敵人口腔痛苦,結實的體形更使人望而卻步。中國沙皮犬,是世界頂級的鬥犬,比特、土佐等名犬都未必是它對手。

  七十年代,香港的中國犬愛好者,將沙皮犬引入美國,雜交培養出如今常見的沙皮犬——肉嘴沙皮,嚴格說已不是中國犬,而是美國沙皮犬。皮膚極皺,四肢粗短,雖憨態可掬,但完全失去鬥犬特徵,轉化為觀賞寵物。美國沙皮犬皮毛過皺,容易體臭,尤其生眼病,這些缺點是中國沙皮犬沒有的。後來,肉嘴沙皮大舉入侵中國,正宗的本土沙皮犬被漠視,乃至大量做成狗肉煲,短短几年陷入滅頂之災。據說,目前完全純種的骨嘴沙皮已基本滅絕,只在專業研究所里還有保存,也可能在某些窮鄉僻壤,成為農民的看家狗或野狗。

  這些年說要保護純種藏獒,而純種的中國沙皮已銷聲匿跡,是比藏獒更寶貴的品種。我也不敢肯定我家的貝貝純度多高,但它含有大部分骨沙血統是無疑的。

  時光一晃,十二年過去。

  我未敢找母犬來與它配種,擔心其他犬種會玷污它高貴的血統和基因。我在網上發布過啟示,希望能找到一隻同樣純度的骨嘴沙皮母犬,繼承中國沙皮犬的優秀基因,保護這一名貴的中國犬種。但那隻母犬,永遠未曾出現。

  2012年,深秋,深夜,蘇州河邊。

  我看著被拋棄的裸女石膏像,仰月長嘆。

  貝貝,你在哪裡?

  於我而言,那是真正的,最漫長的那一夜。

  回家輾轉反側。本以為徹夜難眠,但竟然還是睡著了。我很自責。

  白天,我繼續出門尋找。

  這回走遍了附近幾個小區,從蘇州河南岸擴大到了北岸。我找到附近遛狗的人們,向他們打聽有沒有看到過貝貝,但人家只報以同情的目光,卻無法提供任何有用的線索。

  下午四點半,我回到家,我媽又哭了。

  那是貝貝走失整整二十四小時。

  我媽去小區物業查看了昨天的監控記錄。反覆看了許多遍,終於發現在四點半左右,我家貝貝出現在門口的攝像頭裡,跟著一輛車跑出了小區大門。它還在猶豫,前路彷徨,未來灰暗。但它選擇了最常去的那條路,往蘇州河的方向奔去,消失在世界盡頭。

  晚上,我家附近有個洗車店,偶爾能聽到大狗的叫聲。我立即衝下樓去,四處尋覓貝貝,因為那是它的叫聲,驚天動地的,幾百米外就能聽到。然而,我只看到一隻關在籠子裡的德國黑背。

  為什麼不是貝貝?我抓狂。

  第三天,我們全家還在尋找,但已漸漸明白,大概這是徒勞的吧。

  真的,很抱歉,貝貝。我沒有像許多人那樣,在街頭,在網上到處招貼尋狗啟示。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從尋找變為祈禱。

  我從沒在別人面前哭過,甚至從沒憤怒過。但是,我在私下裡,一個人,經常會被某些很小的事情感動落淚。而在貝貝走失以後,那些個夜晚,我經常哭。

  我們幻想,半夜裡,你會來敲門。

  幻想,某天走在蘇州河邊,會突然看到你。

  我會喊你名字,撫摸你的皮毛,帶你回家。

  帶它回家。

  其實,還有一個秘密。在貝貝走失的那天,房間裡還有另外一條狗。

  它的名字叫拉拉。

  那是一條米黃色的拉布拉多,在貝貝走失前一年,老婆大人在寵物店花了三千塊買來,還騙我爸說是別人送的。一如十多年前,我爸告訴我媽,貝貝是別人送的。後來他說漏了嘴,原來是六百塊錢買的。不久,在買拉拉的那家寵物店,出現了一條與貝貝剛來我家時,幾乎一模一樣的幼犬,標價兩萬。當時,我還挺得意地說,貝貝真的好名貴啊。

  而今,我想,他媽的就算兩個億(約等於一萬個LV包包)也不及在我回憶中,貝貝的一個眼神。因為,回憶正在漸漸模糊。就好像,除了是個十一月的秋夜,我也真的記不清,貝貝走失的那一夜,是否兩年前的今夜,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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