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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amwhatIam

  我永遠都愛這樣的我

  快樂是快樂的方式

  不止一種

  最榮幸是誰都是

  造物者的光榮

  不用閃躲

  為我喜歡的生活而活

  不用粉墨

  就站在光明的角落

  我就是我

  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

  天空海闊

  要做最堅強的泡沫

  我喜歡我

  讓薔薇開出一種結果

  孤獨的沙漠裡

  一樣盛放的赤裸裸

  多麼高興

  在琉璃屋中快樂生活

  對世界說

  什麼是光明和磊落

  我就是我

  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

  天空海闊

  要做最堅強的泡沫

  我喜歡我

  讓薔薇開出一種結果

  孤獨的沙漠裡

  一樣盛放的赤裸裸

  ——《我》林夕/詞;張國榮/曲;張國榮/原唱

  第10夜喀什一夜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納蘭性德《長相思》

  我有個表哥,你們都認識,他出生在喀什,名叫葉蕭。

  葉蕭是知青子女,我姑姑的兒子,十二歲從新疆回到上海,寄居在我家讀書。我們是一起長大的。

  有一年,早已成為警官的葉蕭,忽然跟我說,除去在公安大學的四年,他在上海生活的時間,已跟在新疆一樣久了。說完,他有些傷感。我想,他是終於在內心跟新疆做了個永別。

  最近一次見到葉蕭,他說,很久沒有回喀什去看看了。

  沒過兩周,我去了新疆。

  第一站烏魯木齊,第二站吐魯番,第三站布爾津,第四站喀納斯,第五站克拉瑪依,第六站回到烏魯木齊,第七站——

  喀什。

  臨行前,有人開玩笑對我們說,這時候還敢去喀什?

  我摸了摸脖子,好像頭還在,坐上飛機,來到喀什。

  2014年9月16日。

  喀什。中亞的陽光,奔放熱烈。楊樹參天茂密。維吾爾商販的街市,長袍包裹的西域女子,深目高鼻白須的老漢。市中心的大街上,也可見到武警車輛,像特種部隊背著衝鋒鎗與盾牌的士兵。街頭貼著許多“同仇敵愾剷除暴恐”之類標語,皆因近期緊張的安全局勢。

  入住喀什噶爾賓館,訪問上海援疆指揮部。下午,依次去香妃墓、高台民居、艾提尕爾清真寺。黃昏,清真寺旁的維吾爾樂器店,我花七百塊買了把熱瓦甫。不飾雕琢的老琴,聲音倒是清亮通透,輕輕彈撥竟有古典吉他的各種音色。做琴的維吾爾老師傅幫我彈奏一曲,不少人圍觀,我們一起吃西瓜,其樂融融。

  可惜,行程只安排喀什市區。葉蕭的父母,我的姑姑和姑夫,至今仍住在喀什遠郊的農三師。我給葉蕭打了電話,他讓我不必去探望了。

  新疆時間比北京時間晚得多,八九點太陽才下山,晚餐後已是深夜十點半。

  喀什的夜。

  很想出去走走,我打電話給同行的甫躍輝。他是雲南人,小我幾歲,《上海文學》的編輯,棒棒噠的小說家。他的膽子不小,跟我一樣躍躍欲試。

  結伴走出喀什噶爾賓館,門口幾個保安站崗,用詫異眼神看著我倆——要知道一個半月前,新聞聯播里那起嚴重暴恐事件,就發生在喀什地區。

  我和甫躍輝也是蠻拼的了,決定步行前往喀什市中心,距離大約兩三公里。剛出賓館那條路,稍嫌荒涼,無甚人家,惟樹叢高牆。維吾爾男人們出沒,三三兩兩路邊聊天,或騎摩托電動疾馳而過。

  出門前,我發了條微博,無非是白天拍攝的喀什照片,很快有不少評論。有朋友提醒我注意安全,遇到急事呼叫@老榕搭救。好吧,他絕對想不到,我們會在深夜行走在喀什街頭。為了不讓你們擔心,不發微博了。我相信自己逃跑挺快的,抄傢伙反抗的能力也是有的,不至於再發生昆明火車站那種事。或許,這是男人渴望冒險的本能。

  拐過一個路口,遠遠望見亮著彩燈的摩天輪。我喜歡,看過《謀殺似水年華》的懂。

  為了打破緊張的氣氛,我想起甫躍輝是雲南人,便說,九十年代,有部電視劇很熱,葉辛的《孽債》,你肯定知道。講一群雲南孩子到上海,尋找各自爸爸媽媽——都是跟當地人結婚的上海知青,當年為了回上海拋下孩子,留下一筆孽債終究要還的。

  那年頭,我們班裡有許多回滬知青子女,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同學,大部分來自江西、安徽,也有從更遙遠的黑龍江和雲南來的。

  至於遠到無法想像的新疆,只有一個,她來自喀什。

  她是初一那年來的插班借讀生。

  我記得,她有雙大眼睛,很長的睫毛,臉頰紅撲撲,烏黑長髮披到肩上。尚是寒冬,大家裹著厚厚的衣服,她依然顯出身材,比別的女孩發育得早。

  班裡每個同學都有綽號,她很快有了“古蘭丹姆”這個名字。大家先叫她新疆妹,後來學校放了部老電影《冰山上的來客》。九零後不懂的。

  其實,她是漢族,姓李,叫李曉夢。

  跟許多同學一樣,她的父母也是上海知青,到新疆多年早已紮根,便讓孩子回來投靠親戚借讀,若運氣好還能報上戶口。

  她的學習成績一般,並非不認真聽課,而是從新疆轉學過來跟不上。她不愛說話,上海話的水平糟糕,普通話都有一股新疆味。她很少跟別人玩——連我這個感覺遲鈍的男生,都能看出女生們故意孤立她,大概是她過於漂亮緣故。

  第一個學期,學校春遊,在兩公里外的長風公園。老師要求每個人表演節目,想到班裡有個新疆來的,說她一定會唱新疆歌,跳新疆舞,要是穿上新疆人的衣服裙子,戴上小帽子,肯定很給老師扎台型。

  李曉夢說自己不會唱,更不會跳,從沒穿過新疆人的衣服。大家都不相信。她說,如果一定要她上台表演,可以吹笛子,就是江南絲竹的那種。

  可是,我們班已有了一個笛子獨奏的節目,那就是我。

  春遊那天,長風公園大糙坪,少先隊員雕像前,我當著全校師生,用笛子吹了一首《婉君》。

  “一個女孩名叫婉君,她的故事耐人追尋,小小新娘,緣定三生,恍然一夢,千古傷心。一個女孩名叫婉君,明眸如水,綠鬢如雲,千般恩愛,集於一身,驀然回首,冷冷清清……”

  說實話,那首瓊瑤劇里的曲子,我吹得實在糟糕。可我不知哪來的自信,一點都不怯場,似乎整個公園都傳遍我的笛聲。

  唯獨,在坐滿糙坪的幾百名同學裡,當目光掃到我們班的“古蘭丹姆”身上,看到她一臉幽怨的表情,就讓我立馬吹錯了兩個音。

  “蔡駿,我猜你一定喜歡上了她。”

  二十多年後,遙遠的喀什的夜,走在我身邊的甫躍輝如是說。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

  經過一座大橋,豁然開朗,橋下是寬闊的東湖,難以想像在這南疆的沙漠中,還會有這麼大片的水面。更遠處幾棟高樓,另一邊高台民居。土黃色的千年建築,倒映水面,穿越的感腳。

  橋上走過幾對情侶,一看就是漢人,還有外國遊客,我們放心了。

  一路有驚無險。穿過摩天輪下的橋洞,來到喀什人民廣場,最醒目是尊毛主席雕像——中國現在僅存的幾座廣場毛主席像之一。

  深夜,高高的台階上,坐著兩個維吾爾族青年。我和甫躍輝也坐下來,遙望廣場對面,類似金水橋的建築,前頭停著一排警車和軍車,許多特警正值勤。大街依然車水馬龍,只是行人稀少。

  我們坐著聊天。

  在喀什的毛主席像底下,甫躍輝說著靠近緬甸邊境的雲南農村的種種生活,而我說起剛在《上海文學》發過的一篇小說《北京一夜》——有段情節是我讀初中時,不小心碰落塊玻璃,從教學樓頂掉到操場,幸運的是沒砸到人。

  其實,這件事是真的。

  那塊致命的玻璃,幾乎砸中操場上的一個女生,就是喀什來的古蘭丹姆。玻璃在她腳下砸得粉碎,碎渣布滿褲腳管,要是再往前走一步,多半就被砸死,至少也是重傷,乃至植物人。

  從那天起,我對李曉夢總覺得有什麼虧欠。

  不久,放學路上,我跟在她背後,想要給她買根鹽水棒冰或冰磚,作為玻璃事件的賠禮道歉。她突然回頭,瞪圓大眼睛盯著我,卻點點頭,答應了。

  吃完我請客的棒冰,她才有了表情,說,你的笛子吹得太爛了。

  這是她主動跟我說的第一句話。

  古蘭——不,李曉夢,你也會吹嗎?

  嗯。

  我想聽聽。

  晚上來燎原電影院的街心花園吧。

  八點,我從家裡溜出來,帶著笛子。剛到電影院門口,遠遠聽到笛聲。我跟老師學過,知道那是傳統曲目。大簇鮮艷綻開的夾竹桃下,“古蘭丹姆”李曉夢坐在石墩子上,持著一根大號竹笛,正鼓著腮幫子吹呢。我的耳膜,跟著心裡也發潮。這聲音起碼能傳出兩站路。

  月光下,她的臉白皙而透明,笛子反手持在背後,如同握著把寶劍,讓我想起《書劍恩仇錄》的霍青桐,我看的第一部金庸書。

  這回輪到我了,硬著頭皮掏出笛子,眼睛一閉吹起《梅花三弄》——對不起,不是傳統曲目的《梅花三弄》,而是瓊瑤阿姨的電視劇主題曲。

  那年頭,許多男生女生都有本小簿子,抄寫各種電視劇歌曲。有家《每周廣播電視報》,刊載當時熱播的電視歌曲的簡譜,我把這一小塊豆腐乾剪下來,天天對著譜子練習。我的水平也僅限於此。

  聽我吹完,她笑了。

  咳!我害羞,也暗暗高興,第一次看到“古蘭丹姆”的笑容。

  此後,隔三差五,我們就會來到燎原電影院門口的街心花園,通常在黃昏時分,偶爾也在月夜之下。我吹一首流行歌曲,她吹一首傳統曲目。

  她的水平比我好一百倍。《姑蘇行》《鷓鴣飛》《牧笛》,個個都醉了,最厲害的是一曲《帕米爾的春天》,讓人聽得簡直靈魂出竅。

  我問她,這笛子是誰教你的?

  李曉夢看著天上新月,淡淡道,我爸爸,他在人民文化宮當音樂老師,我從小在文化宮長大。

  喀什人民文化宮?

  是啊,很漂亮的房子呢,在喀什人民公園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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