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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待發車時,一個他曾經講過的女子上了車。他略一思索,就想出是在哪兒見過她了——隧道事故發生之前,在足柄服務區,事故後不久,在靜岡車站也見過。那時,她梳著馬尾,現在則披著長發,一身深灰色連衣裙。

  她坐在拓實的斜前方。車開動後,她就開始看文庫本。拓實一直在看她,發現她的臉要動,就趕緊將目光移開。

  客車也同意馳入了足柄服務區。拓實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一直在關注那姑娘的動向。她要去哪兒?跟她搭訕,她會見怪嗎?

  不一會兒,客車從足柄服務區出發了。拓實有些睡意朦朧。這時,有乘客說了聲“日本坂隧道”,他睜開了眼睛。

  拓實知道隧道近了,他想看看大事故留下的痕跡。在此之前,他又看了一眼那個姑娘,隨即不禁屏住了呼吸。那姑娘手捏一串佛珠。

  隧道近了。路上畫的白線白得瘮人。乘客中發出一陣嘈雜聲,分不清是呻吟還是嘆息。

  那姑娘已將佛珠夾在手指中,雙手合十。拓實直直地盯著她。

  下一個停車休息地是濱名湖服務區。見那姑娘下了車,拓實也站起身來。

  “不好意思……”拓實下定決心跟她打招呼。他作好了受到冷遇的心理準備,可她的眼神中並無見怪之意。

  “啊?”

  “在那次事故……就是日本坂隧道事故中,有誰遇難了嗎?是朋友?”

  她有些害羞地低下了頭,似乎意識到雙手合十的舉動被看到了。

  “我想,你和你的朋友沒受傷害吧?或許當時非常危險,是那輛花冠被燒掉了?”

  她頓時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那天在足柄我見過你。那天我也坐長途客車,你們開著一輛紅色花冠,對吧?”

  她露出恍然的神情,輕輕點了點頭。“你記得真清楚啊。”

  “我的同伴很注意你們。後來,在靜岡車站也見過你們。事故發生後,你們去了那兒,對吧?”

  “啊,是啊。我們到達隧道時已經進退兩難,動彈不得了。”

  “真的?那可真懸啊。”

  “差一點就葬身火海了。我們扔下車,跳了出來。那是朋友的車。”

  “真是千鈞一髮!我們都平安無事,真是謝天謝地。”

  “是啊。”那姑娘將手搭在一隻珠子編成的手袋上,那串佛珠估計就在裡面,“真是太危險了。事故前我們正好有些小事,因為遲了一會兒進隧道。若再早一點……不過,想想那些遇難者,自己怎麼也輕鬆不起來。當時要是直接過去,說不定遇難的就是我們了。所以……”

  “我懂你的意思。”拓實立刻回答。他覺得這是個心地善良的姑娘。

  休息結束,回到客車上,拓實詢問可否坐在她身邊,她慡快地答應了。

  她叫筱冢麗子,在池袋的一家書店工作,與父母一起住在日暮里,這次出門是去參加一個在神戶的朋友的婚禮。拓實給了她一張名片。這是他擅自用印刷機創作的作品。

  就在他們互相自我介紹時,不覺客車已經抵達名古屋。時間真是過得飛快。

  “回到東京還能見面嗎?”拓實試探著問道。

  麗子稍一猶豫,隨即嫣然一笑,在他給的名片背面寫了一個電話號碼。

  “只能在晚上十點以前打。我老爸很煩人的。”

  “我在九點以前打。”拓實說著接過名片。

  這個約定三天後就兌現了。兩人約好在休息日見面,第一次約會的地點在淺糙。不用說,拓實做了導遊。

  拓實一下子就迷上了麗子。麗子的性格有些不拘小節,無論什麼時候總心存感激。拓實覺得和她在一起,自己感到寧靜安穩,內心一些尖刺般的東西很快就融化了。

  每到休息日,拓實就與麗子相會,見不到的時候就打電話聽聽她的聲音。一轉眼,三個月過去,新年來臨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也隨之到來。

  元旦下午,拓實和麗子一起去淺糙寺進行新年參拜。回家的路上,兩人走進咖啡店。

  “我要換公司了。”拓實喝著咖啡說道。

  麗子瞪圓了眼睛。“換到什麼公司?”

  “做通訊的,早就說成立後叫我過去,現在總算準備就緒了。”

  年底時高倉和他聯繫過。這件事早就說過,拓實沒當真,所以高倉打來電話時,他很吃驚。

  “通訊?”

  “以行動電話服務為主,還不止這些。”

  拓實說起在頭腦中描繪的將來的電話網絡系統。這些都是從“他”那裡聽來的。現在說起這些,拓實覺得親切,又略感苦澀。

  “我可不太懂。”麗子開心地笑道,“既然你這麼努力,一定會成功。加油啊。”

  “謝謝。”他笑著點點頭。

  麗子的眼神移到斜上方。那裡有一台電視機,歌手澤田研二正在演唱。

  “是Julie。這歌怪怪的,像是新歌。”

  拓實看到畫面下顯示出來的文字,不由得輕呼一聲。歌名是《TOKIO》。

  “原來時生飛上天了……”拓實喃喃道。

  [註:“時生”用羅馬字母也拼作“TOKIO”與“東京”發音相同。《TOKIO》一哥中有“TOKIO在天空中飛翔”的歌詞。]

  終章

  紙杯中的咖啡已變得冰冷。宮本喝了一口潤潤嗓子,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鐘。這時,他才發覺,自己已經講了兩個半小時。

  遠處傳來趿拉著拖鞋的腳步聲,不一會兒又消失了。深夜裡的醫院靜得嚇人。

  “川邊玲二到底是不是時生,最終也沒弄清。老實說,這個名字也是在剛才說的時候才想起來的。真奇怪!以前幾乎沒有意識到。”宮本微微歪了歪脖子。

  “這些事以前怎麼不告訴我呢?”麗子問道,“二十年前見過時生的事。”

  “我也忘記很久了。不,說忘了不太準確,應該說是沒浮到記憶的表面。時生住院後,想到他一句無法挽救了,這些才不知不覺地又冒了出來。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對你說。你會以為我神經錯亂了。”岡本苦笑著望著妻子,“誰會相信這種胡言亂語呢?”

  麗子直視著他:“我相信。”

  “是嗎?”宮本點點頭,嘆了口氣,“時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不太明白。或許也能像時生一樣,在什麼時候,我的靈魂也能暢遊在時間之中。或者是藉助了來自未來的靈魂之力,人類才創造了歷史。多虧了時生,我才走上正途。自然,這一切也可以全當成錯覺。或許是從前有個叫時生的人,在我年輕時對我產生了一點影響,我就把他當成自己的兒子,藉此來減輕一些現在傷痛的心情罷了。一切都在下意識之中。但我還是願意認為,那時的時生,就是我們的兒子時生。不遇上他,時生就不會降生到這個世界。”

  未來不僅僅是明天——這聲音至今仍在宮本的腦海深處迴響。

  “我相信。曾經與你在一起的時生,就是我們的時生。沒錯!”

  “你也願意這麼認為?”

  麗子搖了搖頭。宮本不解地偏著腦袋。

  “不光是相信你的話,我也有我的根據。你的話解開了一個困擾了我二十年的謎。”

  “謎?”

  “日本坂隧道”,她做了個深呼吸,“你也記得吧?我們三人差一點就被捲入事故之中。”

  “嗯,你們將車扔在隧道里,逃了出來。”

  “那時,我朋友開得很快。我們都很瘋。就在快到隧道的時候,他出現了。”

  “他?”

  “一個騎著摩托車的年輕人。”麗子盯著丈夫的眼睛,“他在我們車旁,老纏著我們,好像還在叫些什麼。我那位開車的朋友生氣了,就將車停在路肩。於是,他也放滿了速度。我朋友打開車窗,他下了車,說道:‘不能再往前去了,老老實實地待在這兒。’當時,不知為什麼,他盯著我的臉。看到他,我也有種親切、憐憫的感覺。”

  “是時生……”

  “我朋友沒理他,關了窗,就又驅車前行,還說這小子是神經病。然而,我卻有些擔心了。他看起來不像在發瘋。我回頭看,他又跨上摩托車飛奔起來,對別的汽車也拼命地吼叫著什麼。”

  “他知道過去是改變不了的,但無法袖手旁觀。”

  “這時,前方已是隧道了。我們一進去就發現不正常,因為前面的車一下子全都踩起了急剎車。”

  宮本知道這就是事故發生的那一瞬間。

  “前方發生很大的爆炸聲,臉熊熊烈焰都看到了。我們不知所措。這時,有人拼命地敲打車窗。正是剛才那個年輕人,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追了上來。他打開車門大聲吼叫道:‘快逃出去,逃出隧道去!拿出所有的氣力跑啊!’我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都急急忙忙地下了車。這時,他對我說:‘一定要努力活下去,因為有美好的人生在等著他。’”

  麗子的話一瞬間傳遍宮本全身,他心潮澎湃,不一會兒,又在眼睛深處凝結為滾燙的一塊。他低下頭,眼淚啪嗒啪嗒地落在腳邊。

  “他……時生,”麗子忍住嗚咽,“之後又跑向隧道深處,估計是想挽救更多人的生命。”

  “遇難者有七人。”

  “我一直在想,這麼大的事故,遇難者竟只有七人,肯定是他挽救了很多人的性命。不僅如此,他在隧道前就擋了大家的道,使得路上的車輛全都放慢了速度。如果沒有他,包括我們在內,說不定全都將車開得更快,一頭鑽進隧道。”

  他改變了過去,宮本想,否則,歷史將更加悲慘。

  宮本將手放在妻子肩上。

  “這件事我第一次聽說。”

  “我也是突然想起的。怎麼會這樣呢?這很重要嗎?”

  宮本想,這也許就是時間的法則。或許是為了不產生時間悖論,時間操縱了自己。

  “我和你都被他救了。”宮本道,“被如今沉睡的兒子救了。”

  “你剛才敘述中出現的時生,難道真是川邊玲二嗎?如果是這樣,那時,時生他……”

  宮本明白妻子想說什麼,連她那種說不下去的心情也完全能夠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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