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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鶴點點頭,將冰激凌放在床頭柜上,嘆了口氣。

  “岡部早就提出要和我好了。我不討厭他,應該說還挺喜歡。”

  “千鶴……”

  “可是,我跟他沒有什麼。我有了你,所以老躲著他。就這樣,有一天,岡部向我求婚了。”

  這句話對拓實來說無異於一記反擊。他的心猛地一跳,隨即咽了口唾沫。

  “他要和你結婚,你就跟他了?”

  “我當然立刻就拒絕了。但他不死心,說不管等到什麼時候都行。後來他又提過幾次,要跟我結婚,說他心中只有我。”

  “你沒跟他說我的事嗎?”拓實問道。

  千鶴微微一笑,眨了眨睫毛。

  “我是個狡猾的女人,最終會在心裡衡量:一邊是收入穩定的工薪族岡部,一邊是無業的拓實,跟誰一起過對自己的將來更有利?我要是跟他說你的事,或許他就真死心了,可我也想留著他那張牌。”

  “真的?”

  “理由太多了。我家裡窮,上不起護士學校,做陪酒小姐掙的錢也要寄回家。一句話,就是累,覺得只要沒法過上好日子,人生毫無前途。當時我正苦悶著呢,覺得岡部求婚正是不可多得的良機。”

  “那就是說我不行?”

  “要是拓實哥你向我求婚,就最好不過了。”千鶴露出僵硬的笑容看著拓實,“如果你肯好好工作,肯要我做老婆的話。”

  這下輪到拓實低頭了。他盯著自己滿是泥漿的鞋子,覺得自己沒有權利指責千鶴這種不安的想法。千鶴說過很多次,要他好好工作,可他老是唱對台戲。他根本沒用心尋找正經的工作,老覺得沒有工作並不是自己的錯,責任全在於將自己扔掉的人。他還總想一夜暴富,老說一些虛張聲勢的空話。

  “那件事就是我最後的試探。”

  “哪件?”

  “去那家公司面試。不是我叫你去的嗎?”

  “啊……”拓實點點頭——有過這事,但覺得已經很久了。

  “拓實哥,你沒去吧?”

  “哎?”

  “沒去面試?”

  “不,我,這個……”

  “行了,你別編了,我都看見了。”

  “看見什麼?”

  “我很擔心,給那家公司打過電話,詢問宮本拓實的面試結果。他們說,這傢伙遲到了,被人說了兩句,一怒之下就回去了。”

  拓實瑤柱嘴唇。原來那件事千鶴全知道。

  “拓實……”時生在背後似乎很失望地叫了一聲,“你跟我說參加了面試,還說沒有門路所以沒成功,原來都是謊言。”

  拓實無言以對,只得握緊雙拳。

  “然而,起決定性作用的還不是這件事。”千鶴說,“我去找你了。想說你幾句。我猜得出你會去哪裡,無非是彈子房或咖啡店。你果然在仲見世街的咖啡店,撂了一疊百元硬幣,在玩‘太空侵略者’。”

  當時的情景呈現在拓實腦中。原來那時他已被千鶴髮現了。

  “你發現了我,就藏了起來。”

  “嗯……”

  “偷偷地藏在桌子底下……”

  千鶴說得一點沒錯。當時怕她發現後埋怨,他的確藏了起來。

  “就是在那時,我下定決心,覺得這可不行了。”

  “不像男子漢的所作所為,”拓實嘟囔道,“真沒出息!”

  “我能容忍拓實哥你胡來,我覺得不管是誰,隨著年齡的增長總會成熟穩重。但我不願看到那樣的你——虛張聲勢也好,惱羞成怒也好,總要堂堂正正啊。”

  “我讓你覺得不可救藥了?”

  “也不完全是。當時我從你身上也看到了自己的模樣:老不走運,幹什麼都干不好,慢慢地變得奴顏婢膝。拓哥你變成那副模樣,肯定也是因為我。我們在一起已經不可救藥,我們已經到了必須各奔前程的時候。”

  “於是,你選擇了岡部?”

  “稍早之前,他就約我一起去大阪,說在大阪處理完工作上的事就結婚。我當時還拿不定主意,就用你去面試的事來賭一賭。只要你好好地面試,哪怕不被錄用,我也會立刻和岡部一刀兩斷。”

  拓實嘆了口氣。

  “就是說,我自己摸了一張會輸的牌。”

  “當時,我覺得這是最好的決定。”千鶴慢慢地搖了搖頭,“可是,我受到上天的懲罰。沒想到岡部幹了那種事,詳細情況是來大阪後才聽他說的,但那時已經無法回頭。岡部也很苦惱,我想也只有能走多遠就走多遠了。這是將人放到天平上比較所帶來的懲罰。”她抬起頭,再次微笑道,“我做夢也沒想到,拓實哥你會來救我。”

  “千鶴……”

  千鶴看了看床頭櫃。“冰激凌化了……”

  “你今後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他們不會馬上還我自由,我卻也能好好休息一下。我無處可去,想等此事告一段落後,就回老家。”

  拓實看著無精打采的千鶴,想說“讓我們從頭來過吧”,可他拼命忍住了。他覺得千鶴不會接受,也明白這不是兩人該走的正途。

  “我明白了。”拓實走近病床,伸出右手,“你多保重。”

  千鶴深深地低下頭,瘦弱的肩膀輕輕顫抖著。她還是將手放到了拓實的手掌上。“拓實哥,你也保重。”

  拓實用力握住,可千鶴伸出另一隻手,將他的手輕輕地撥開了。她抬頭看著拓實。雙目通紅,似乎立刻就要熱淚滾滾,卻依然笑著。

  “謝謝你多方關照。”

  拓實無言地點點頭,轉身離開。時生跟在他身後。拓實想回頭再看千鶴一眼,但還是忍住了,走出了病房。

  除了醫院,拓實一時無話可說,時生也沉默不語。

  在桃谷車站買了車票,站在站台上,拓實叼起一支香菸。夜色蒼茫。

  “我真傻。”拓實低頭看著鐵軌嘟囔道,“失去了寶貴的東西,發覺了,卻為時已晚。”

  “我剛才還想,這兩人說不定會重歸於好呢。”

  “是嗎?”

  “有這樣的氣氛嘛。”

  拓實吐了口煙。“我可不會再丟一次臉。”

  “沒什麼丟臉啊。”

  電車進站了。拓實剛要將菸頭扔到腳下,隨即改變主意,扔進了專門放菸頭的鐵筒。時生滿臉驚訝。

  “我也不是老是個愣頭青嘛。”說著,拓實笑了。

  電車開了一會兒,拓實說道:“喂,不去那裡看看?”

  “哪裡?”

  “東條家,我想再見一面。當然,如果你不願意,我也不強求。”

  看著窗外的時生將臉轉向拓實,緊緊地盯著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39

  來到近鐵難波車站的檢票口,拓實站定,轉身面對送行的竹美和傑西,點了點頭。

  “就此告別了,感謝多方照應。”

  “有興趣時再來玩,還是吃夠了苦頭,再也不來了?”竹美怪笑道。

  “學了不少啊。等我安定下來再和你們聯繫。”

  “嗯。”她點了點頭。

  “也多虧了傑西幫忙。”拓實抬頭看看這個高大的黑人。

  “保重。”傑西說了這麼一句,隨後跟竹美耳語起來。竹美忍俊不禁。

  “他說什麼?”

  “說你還是別玩拳擊了,沒這個天分。”

  “多嘴!”拓實朝傑西做了個沖拳的樣子。

  “時生君,這傢伙就交給你了。不好好看著他,不知他會瘋成什麼樣呢。”

  “放心吧。”時生拍了拍胸脯。

  “你們把我當成什麼人了。”拓實扮了個怪相,隨即又露出認真的神情,對竹美說,“有件事要向你請教。”

  “什麼呀?一本正經的。”

  “你是怎麼原諒你媽媽的?”

  “啊?”她露出措手不及的眼神。

  “你媽媽不是弄死了你爸爸,以傷害致死罪入獄了嗎?那時你吃的苦肯定非同一般,對她心懷怨恨也在情理之中,可現在卻和她一起其樂融融地經營著酒吧。我想知道你是怎樣原諒她的。”

  “啊,這事啊。”竹美垂下目光,臉色也舒展開來,顯得有些難為情,“沒什麼原諒不原諒的。母女倆嘛,還能怎麼樣呢?既然對方心存愧意,自己也就不用多想了唄。”

  “哦……”

  “不滿意嗎?”

  “不,又學了一招。”拓實看著她的眼睛,“謝謝。”

  竹美似乎很驚訝,張開了嘴巴,眨了眨眼睛。

  “拓實,時間差不多了。”

  “嗯。那麼,我們走了。”

  “多保重。”

  他們通過檢票口,見竹美和傑西還站在原處。拓實舉起右手。

  “她可真不簡單啊!”走下台階時,拓實嘀咕道。時生也點了點頭。

  走近鐵特快從大阪到名古屋只需兩小時多一點。在這段時間裡,兩人幾乎沒怎麼交談。拓實望著窗外的景色,心中想著與東條須美子再次見面的事,時生則一直在睡覺。

  他到底是什麼來路?看著時生的側臉,拓實想道。說是遠親,但一直沒弄清楚到底是怎樣的親戚關係,他本人似乎也無意弄清。拓實不明白,為什麼到目前為止,時生總在自己身邊。

  “我呀,是你的兒子。”

  時生曾這麼說過,還說來自未來。這像是在胡說,可又似乎最誠摯貼切的答覆。來自未來,為了幫助不爭氣的父親而現身——聽起來真不錯。拓實甚至心想,要真是這樣該有多好啊。

  不管這些了。總有一天他會親口說清楚,有什麼可著急的呢?跟他在一起自己會慢慢地發生轉變,這倒毋庸置疑,並且是在朝正經人的方向轉變。這樣不就行了?

  抵達名古屋後,和上次一樣,他們坐名鐵前往神宮前車站。到達時天色已暗,下起了濛濛細雨。不知不覺中,日本列島已被梅雨前鋒包圍。兩人都未帶傘,便作好被臨時的心理準備,邁開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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