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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才過去的那個人好可憐呀,都不能獨立走路,必須倚靠手杖……"

  手杖?天!是拐,好嗎?

  我不耐煩地轉身走,只聽另一個聲音有些僵硬地說:

  "希望他不是城市人,不然腳一定很痛."

  他一條腿殘廢,當然會痛,關"城市"什麼事?

  雖然不解,我卻沒費心去想.因為比起這句話,她說話本身更讓我驚訝.聲音確實沒聽過,但腔調卻似曾相識.而且,第一眼看到她的背影,就覺得熟悉.難道真的是某位故人?

  心裡模糊出現的影子,卻跳不出心外.我也沒難為自己去冥想.回憶嘛,就像找東西.找的時候像從世界上消失,而不找了,它會自己蹦出來.所以,暫時不想,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恍然了呢.

  我叫起杜公子,提了包,和其他人擁在走道,不成型地排著隊,準備魚貫而出.可是車門卻不開.過了一會兒,才終於打開.

  下車後,發現車頭那裡被欄了起來,附近人頭攢動,穿制服的車站工作人員在疏散圍觀人群.於是,消息如漣漪般擴散開來:火車撞死人了……

  我回頭,想看杜公子的反應,卻見他靠在大廳的柱子上,號稱"靠一會兒就好".我覺得沒這麼簡單,有些無措,站在他身邊,四下張望,想著要不要找人來幫忙.

  斷斷續續的琴聲傳過嘈雜鑽到耳朵里,我發現旁邊的柱子下也有一個人.他盤腿坐在地上,手中扶著的二胡早已褪色,側面蛇皮翻起,弓弦磨得跳絲,白得發亮,是他所有東西中最乾淨的.身邊放了一根污漬斑斑帶鐵頭的木棍,面前是一隻在久遠以前流行,現在卻無人問津的水碗.人們在他附近來去如風,他也左右顧盼.或者不應該用這個詞,因為他轉向我時,我看到了充滿他眼眶的,明晃晃的眼白.

  一個皮膚白皙,體態豐腴的女人,在他面前站定,向那碗裡看著.似乎不滿人們把他作為面值小到花不出去的硬幣的傾銷地,就把手伸到口袋裡,大概是沒帶錢吧,又空著拿出來,惋惜地緊緊攥著手中的傘,終於轉身離開.

  我再把頭轉向杜公子,誰知眼前一花,被人撞到,帶得轉了半圈才停住:

  "餵!"

  "對不起,對不起!"那人連忙哈著腰道歉,"急著找人……"

  "那也不能橫衝直撞呀."

  "實在不好意思."

  他繼續點頭,一次抬起時對上杜公子.他眯眼端詳了一會兒,抓起杜公子一隻手,捏住手腕,擰著眉毛斜著眼睛揣摩,原本陪笑的臉也相應變得嚴肅.

  我疑惑地看著他奇異的舉動,心裡想的居然是:他有多大?剛才那樣看來20出頭,現在的樣子要加上5歲,25?不會再多了.

  他一改剛才的態度,話語帶著氣流直衝過來:

  "你們一起的?"

  "是啊."

  他眉毛倒豎:

  "你怎麼搞的?還在這裡耽擱.他現在……最好立刻去檢查,然後住院休息."

  "有這麼嚴重?他自己說沒事."

  "聽他自己說呢!很多保證沒事的人,去醫院一查都是癌症晚期.病人的話……哼!"

  "那你的話……"

  他迅速掏出一張卡片平推過來,險些頂到我的鼻子.這麼近,我能看清楚的只有中間最大的字:方擎岳.叫這個名字了不起嗎?隨後我才領悟到他讓我看的是旁邊的小字,什麼"中醫藥"……

  我還沒看全,他就撤回去:

  "我是醫生,懂了吧?"

  "你剛才是在……號脈?"

  "你才知道呀!"

  "哦,不是,我只是覺得,中醫都是老頭子,你也不說點術語讓我相信……"

  "我說陰陽、寒熱、虛實、經脈、穴位,你聽得懂嗎?"

  我自知理虧,不再分辨,只覺得被一個比自己小的人訓成這樣,實在丟臉.

  "看你們這樣,剛到吧?算了,你管他,我去給你們攔輛出租."

  我依言過去扶杜公子,他簡直是從柱子上直接轉靠到我身上,讓我真正體會到事情的嚴重性.他輕聲說:

  "石叔的信……"

  我不耐煩地回道:

  "放心,丟不了的."

  "收好……那裡有壞人……危險……"

  折騰了一圈,再回到這裡,真是心力交瘁.提著兩個人的行李,向人問著路,抑鬱得說不清理由,也許是為了所有事情的綜合.

  拐了幾次,距離不遠,卻似乎走到了繁華的背面.

  發白的工地,好像撒滿了白灰,有水潑在地上一定會瞬間吸收,令人噁心的乾燥,動輒爆土揚煙,空氣絕對不適合呼吸.

  擺放的木材旁邊,用鐵鏈和項圈栓著一條狗,肚子的地方是明顯的凹陷,不知道多長時間沒餵過.它對面站著兩個穿工作服的民工,站在前面的一個,手裡托著個又小又青的蘋果,用牙卡下一塊,輕佻地嚼嚼,一昂頭吐出去.汁水口水淋漓的蘋果在空中划過拋物線,落在離狗不遠處.它立刻虔誠地跑過來,最後一點距離時,鎖鏈勒住了它.它拼命伸長脖子,依然夠不到,便發出焦急的叫聲.那民工樂此不疲地繼續,他後面的同事,臉上掛著極有興趣的愚蠢笑容,拍手叫好.很快,狗的周圍堆了一圈碎蘋果.

  暴怒的狂吠,以及抖動鐵鏈"嘩啦啦"響,震著我的耳膜.我不禁捏緊拳頭--我覺得這是在侮辱人格,雖然那只是一條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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