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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只是直起上半身,呼喚著自己兒子的名字:“春。”

  那時的情景我絕不會忘。

  父親對春伸出了手,他小心地避開點滴管,朝前伸去。然後春像是突然想到了禮節,忙伸出手,兩隻手握在了一起。

  父親的表情沒有變,我知道他此刻的右手一定強而有力。他像是要傳達自己的意志一般用力地握著,而在外人看來,或許會誤認為這對父子正在勢均力敵地比腕力。

  我不知道父親的握手代表什麼。是想要減少春的罪孽嗎?是想代為呵斥淪落為罪犯的兒子嗎?是想要誇他做得好嗎?還是想為春的未來幾十年想法子?或者,他想的根本就是別的事情?我不得而知。只是,看著他拳中所注入的力量,我深刻地了解到,他早就看透了知道了春所做的一切,也明白了兒子所犯下的罪。

  春的表情如夢似幻,望著父親,回握住他的手。

  “你瞞著我幹了件大事,是吧?”父親突然又一次開口。春眨了幾下眼,似乎瞥了我一眼,然後微笑道:“什麼都沒幹哦。”父親放開了他的手,轉而面向我,露出了幸福的笑容。然後,他又轉向春,說:

  “你在說謊的時候就會噼里啪啦地眨眼,從小開始就是這樣。泉水你也是。”

  我們被這話說得啞口無言,只是微張著口,呆若木雞地望著父親。於是,父親對著春又繼續說了一句話——這是最能拯救我們兄弟倆的台詞——

  “你們都跟我一樣,不擅長說謊。”

  平淡的一句話,這句話或許毫不足道,但我卻無法動彈,甚至屏住了呼吸。

  看啊,仁RICH!我在心中吶喊。

  什麼染色體、什麼基因、什麼血緣關係!父親不是輕易就飛躍了這些束縛嗎?

  父親輕易地就證明了春和他自己的連續性。雖然毫不科學,雖然沒有道理可言,但我的內心卻在開懷大笑:“什麼呀,跟基因根本沒關係嘛!”

  而春卻摸著自己的頭髮,一臉困惑。

  父親沒有再次質問,也沒有拆穿我們任何一個的謊言。

  之後的幾十分鐘,我們只是東聊西扯,爆發出一陣又一陣的笑聲。

  “那花真好看。”春指著放在窗邊的插花。

  “很好看吧?”父親說,“是一個叫黑澤的朋友送來的。”

  “不是大哥送的?”

  “不是。”

  春走進窗台,凝視著那花:“這黃色的是茴香啊。”

  “茴香?”

  “是一種藥草,香味略帶刺激。你知道茴香的花語嗎?”春問,“送你這個的人或許很敏銳呢。”

  “花語?不知道。”明明沒有被太陽照到,但是父親的臉卻顯得很耀眼。

  “它的花語是,”春點了點頭,“和爸爸很襯。”

  “是什麼?”

  “值得讚賞。”

  國際規格

  從醫院回家的路上,春坐在駕駛席上緊緊地握著方向盤,“大哥,這車送你了。”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發言嚇了一跳:“你要買新的?”

  “怎麼可能。我在想我不在的這段時間這車該怎麼辦。”

  “你要去哪兒?”

  “明顯是去自首啊。”

  “沒必要去。”有一點我可以確信,雖然我做不到口若懸河地長篇大論,但我堅信,我和春並沒有錯,也沒有必要對什麼人謝罪。就算被人指責為“自說自話、不合常理、令人憎惡的相互包庇”,我也會將錯就錯地回答一句:“沒錯!”就跟28年前父親所聽到的神明的怒喝聲一樣,這是我“自己想”之後的結論,是我自己判斷的結果。

  “大哥,雖然這話由我來說並不適合,但我的確是干下了不可原諒的罪行。”

  “我不想再像在寵物店裡那樣囉里巴嗦,就只簡單地說一句。”

  “什麼?”

  “雖然你干下了不可原諒的罪行,但我們原諒了你。”

  “誰是我們?”

  “我和爸爸。算上媽媽也可以。”

  “真過分的一家人。”春苦笑著,緩緩地轉著方向盤,從十字路口左轉。

  “沒關係,”我斬釘截鐵地說,“到目前為止,你一定已經思考了成百上千回,你一直都為此苦惱,是吧?”

  “每一天都是。”他靜靜地點頭。

  “這是你所得出的結論,沒必要讓那些不相干的看熱鬧的人、警察以及法律專家知道。”

  “有必要的。”春笑了。

  “沒必要。”我很肯定地說,“大概,這世界再沒有一個人會像你這樣認真地思考這件事。”

  “或許吧。”

  “所以,別讓那些傢伙評論你。”

  “太亂來了。”

  “社會還有家庭,你到底希望獲得哪一方面的原諒?”我使出殺手鐧,逼他二選一。

  他沉悶了很久,似乎在認真思考。然後他說:“還是社會吧。”他笑著說,“所以我還是要去自首。”

  我沒有認輸,但卻說道:“我明白了,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想自首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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