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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明白,很明白。”女評委的眼光來回停留在父親和我們的臉上,卻一點也看不出她有明白的樣子,“畢竟跟您都像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嘛。”

  春的外表跟父親一點都不像,畢竟春體內的DNA里並不存在父親的基因,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這個女人卻是第一個公然將此事說出口的。

  “大家都覺得很不可思議,為什麼會把他生下來呢?”女評委繼續說著。年幼的我覺得她很狡詐,竟然隨便搬出一個泛指的“大家”來為自己撐腰。

  “沒有什麼為什麼。”父親的表情依舊很從容,甚至可以說是溫和堅毅,我只記得他是這麼說的,“父母與即將出生的孩子見面需要什麼理由嗎?”

  之後的事情都是父親告訴我的。

  “那個評委實際上也不是壞人,後來我們才知道,她跟她老公離了婚,女兒還得了腎病,一個人壓力很大。”

  “自己壓力大就可以諷刺別人嗎?”我毫不留情地說。

  “另外,她似乎自己也開了繪畫教室,大概春畫得比她的學生要好得多,讓她感到不爽了吧。”

  “雖然值得同情,但我不會原諒她的。”

  “所以那時春也生氣了。”

  當時,春挺著胸膛站到了女評委的面前:“我跟我哥哥還有爸爸長得不像不行嗎?”

  “當然不是。”女評委聳肩。

  “那就是說你對我和哥哥有什麼不滿咯?”春抓住掛在牆上自己作品的畫框,堅定地取了下來。

  我還沒搞清楚狀況,只能在一旁傻站著,春已經拎著畫回到了女評委的面前。

  然後,他毫不猶豫地揮起手中的畫,狠狠地砸向了那個女評委的屁股。“啊!”只聽到一聲慘叫。

  就像是在砸棉被一樣……當時的我沒能反應過來,在一旁不知所以。而母親卻早已高叫著“住手”,一邊用力按住春。

  春繼續用畫砸了好幾下,女評委失去平衡,一下往前摔倒在地。而這時,母親也終於搶過畫框,對著春又呵斥了一聲:“住手!”

  但母親似乎並不像是她表現的那般生氣。她舉起畫框時對著父親的莞爾一笑便是證據。當時我正“咦?”感到不可思議時,母親卻已經拿著從春手上搶來的畫框再度砸向趴倒到在地面上的那個女評委的屁股——這次竟然輪到母親動手了。

  “不可以這樣做!”於是春則扮演起阻止的角色。

  最後,我們被縣廳內的工作人員帶到一間小房間裡,進行了好一通教訓。而春所獲得的大獎也被取消。但我們沒人對此感到絲毫惋惜。

  春負責帶回自己的作品。“這種東西我隨時都畫得出來。”他小聲地說。

  回家的車上,春頻頻問我:“我們是兄弟吧?”而我卻未能領會到他的不安從何而來,反而壞心眼地捉弄道;“不知道耶,我的畫可沒你那麼厲害。”而他聽了,則嗚咽著“什麼鬼畫”縱聲大哭。那之後的好幾年裡,春連在出牆報等班級工作或者美術課上都拒絕再提筆作畫。

  弟弟或許在那時就隱隱察覺自己的生父問題了吧。當我這麼問父親的時候,他回答:“應該是不知道的,但可能有了某種預感——跟你可能只有一半血脈相連,這種討厭的預感,八成是這樣。”

  “但是,”我突然笑了起來,“媽媽竟然會拿畫框砸那個女人,真是太令我吃驚了。”

  “我也很吃驚啊,這對母子真誇張。”父親說這話的時,眼角閃現著淚花,臉部和嘴角的神經都在微微抽動,旋即便嗚咽起來。但他卻又立刻裂開了嘴,給了我一個很勉強的笑容。然而最後,卻依舊流下淚水抽泣起來。這段對話發生在母親的葬禮之後。父親舉起杯中的啤酒對我說:“乾杯!”——父親很喜歡說“乾杯”這個詞語,就像他也很喜歡握手這個說法一樣,我也舉起杯,回應道:“乾杯。”

  縱火事件的規律Ⅰ

  現在,我那二十多歲的弟弟正在我面前為了塗鴉而義憤填膺:“根據現在的研究結論,尼安德特人應該不會作畫。而相較之下,克羅馬農人所留下的壁畫則顯得美輪美奐。像留下這種拙劣塗鴉的傢伙,明顯就是尼安德特人嘛。”

  春兀自喋喋不休,然後再次擦拭起牆壁。

  “真是稀奇。”

  “怎麼了?”

  “你一直都是同情弱小的,我還以為你會支持已經滅絕的尼安德特人呢。”

  “這麼一說倒還真是這樣。”春大方地承認了,“從感情方面來說,我的確是支持已經滅絕的那一族。”

  “但牽扯到美術的時候就有例外了?”

  “這種事我自有分寸。”

  在拖把的反覆擦拭下,用噴漆完成的塗鴉畫漸漸溶化,進而像是從牆壁上蒸發一樣消失不見。

  “再等我十分鐘左右好嗎?估計應該快清理乾淨了。然後一起去看爸爸吧。”

  於是我便耐心觀察起弟弟在牆前工作的身影。其實在我眼裡,他有節奏地揮動著拖把,時而將其浸到桶里,時而移動身姿,又何嘗不是一種自我表現。有時候走過一兩個看上去像銷售員的男人,或者是一群高中生,大家都會不由自主地被春的動作所吸引。一開始往往會皺眉,似乎認為春的樣子過於囂張,但在發現他其實是在清除塗鴉之後,卻又會露出佩服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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