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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是這樣認為的。‘知我如此,不如無生’。”

  葵自嘲地說道,又自嘲地笑了。

  “‘知我如此,不如無生’。”

  若英又將葵的這句話重複了一遍。露申並不知道這是《詩經》里的句子,但她確實體會到了其中的情緒。長久以來,露申都抱持著一種對自己的厭惡活在世上,每當父親拿自己與姐姐們比較,她就會湧起那種感情:願自己從未出生。可是,現在她明白了,即使論自我厭惡,她也遠無法與此刻在她面前的於陵葵相提並論。

  畢竟,剛剛露申也見到了,葵真的動了尋死的念頭。

  剛才若英姐到底對葵說了什麼?露申想知道,卻沒有發問。她還是更在意葵之前說的那些話。

  “露申,去向叔父通報一下小休的事情吧。我希望我們能為於陵君提供一具棺槨。若於陵君不願將她的遺體送回長安下葬,或許我們可以把她葬在雲夢。”

  “或許這樣也好。”葵嘆道,移步到小休身旁,毗鄰露申而坐,“對不起,如果我能早些發現的話……”

  “那麼於陵君,因為小休的死,那件事的真相你也已經全部明白了吧?”

  若英問道。

  “是啊,我也全都知道了。”

  “我想和你談一談。談些有關罪與罰的事情,談我和江離的約定,談論巫女、死亡與神明。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也想聽聽你的想法。我原本以為最先死去的人會是我,可是現在的結果實在出乎我的預料。芰衣姐、姑媽、白先生、江離,包括小休,他們都是應該活下去的人,反倒是我,不知道為了什麼才活到今日。我想,恐怕,最初是為了不讓芰衣姐傷心,後來是為了江離,結果漸漸產生了惰性,始終不能下決心。露申,這樣說或許你會生氣吧,有些話我不大想讓你聽到,希望你能迴避一下。”

  “我明白。”

  露申說著便起身走向房門,心底泛起一陣酸楚。

  “我會儘快講完的,你也速去速回吧。”

  “我覺得應該讓露申也知道……”

  於陵葵如是說,若英卻搖了搖頭。

  “該告訴她的事情,我會親口對她說的。但是我一次不能應對那麼多聽眾。而且我也擔心露申在場,於陵君無法講出自己的真實想法。你這個人過於溫柔了,又太笨拙,其實一直都不想傷害誰,但到最後總是事與願違。”

  若英的話音仍迴蕩在房間裡,露申卻已走入雨幕之中。她無法理解堂姐的話,在她看來,葵是殘酷而精明的,斷斷稱不上溫柔、笨拙。

  為什麼整個世界都站在葵那邊?為什麼姑媽也好、江離姐也好、若英姐也好,都如此信任這個不該被信任的人?為什麼,我就不行呢?露申才走出十數步,就被種種陰鬱的念想擊潰了。

  她強迫自己相信,葵才是潛藏在種種慘劇背後的真兇。

  三

  將小休的死訊通報給父親之後,露申返回葵居住的院子。若英見她出現在門口,就招呼她坐下,告訴她私密的話已講完了。

  “現在我在和於陵君談論關於巫女的話題。露申也參與過祭祀,不妨發表些自己的看法吧。”

  “小休屍骨未寒,遺體就擺在面前,我不忍談論這種不著邊際的事情。”

  露申毫不婉轉地拒絕道。

  “小休若活著,應該也會很好奇她的主人將提出怎樣的觀點。所以,我覺得在她面前討論也並沒有什麼不妥。”

  “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葵緊鎖著眉頭附和著。

  “那麼,請允許我保持沉默。我這種人沒有被稱為‘巫女’的資格,所以也沒什麼好講的。”

  “論資格的話,我也沒有。”葵說道,“僅僅因為是長女,就被稱作‘巫兒’,這實在是沒道理的事情。我根本就不想擔負家族祭祀的重任,但是天生就必須擔負它,於是勉強自己學習了許多儒家關於祭祀的理論,也掌握了一些具體禮儀。但這都是父輩強加給我的。”

  “對我而言也是如此吧。當然,我並沒有因此而被剝奪太多東西,不像於陵君……不過我們也因為這層身份而獲得了許多旁人無法觸及的‘權力’,不是嗎?”

  “那是怎樣的權力呢?是逃避種種雜事牽累的權力,還是溝通神明的權力?”

  “我們都受到了禮、樂方面的教育,這就是一種權力吧。”

  “受到教育的權力……嗎?”

  “女孩子嘛,若生在倡家,可能會被教以音樂、舞蹈的技藝;若生在經師家,可能會學習《詩》與《禮》。但能兼有這兩者的,恐怕就只有我們這樣的巫女了。”

  “但我聽說若英姐姐的童年不怎麼開心。”

  “我或許根本就不曾有過童年。從記事開始,就過著剛日學禮、柔日習樂的生活。而且父親對我很嚴厲,記誦也好、演奏也罷,稍有訛誤就會動手打我。不過我剛剛也說了,這都是為了獲得權力而必須付出的代價。況且小的時候懵然無知,若是嬉鬧度日,現在也不會留下什麼記憶,只是浪費人生罷了。我倒是頗為懷念那種辛苦而時有疼痛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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