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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達格利什不知道。他在孤獨而寂寞的童年裡,被剝奪了玩這些部落遊戲的樂趣。但是窺見馬斯特森的性格,也是一件有趣而令人驚異的事。在童子軍里當巡邏兵頭目!好啊!為什麼不呢?假設給他一個完全相同的經歷,一個不同的命運轉折,他就會輕易地當上一個街頭小團伙的領袖,他最本質的勃勃雄心和冷酷就會得到發展,他就會走上另一條道路,而不是現在這墨守成規的一套。

  馬斯特森把車停在一棵處於安全距離的樹下,和達格利什一起向起火的地點走去。他們突然很默契地停下腳步,站在一棵樹的陰影下默默地觀望起來。似乎沒有人注意到他們,也沒有人走近。消防員正忙於他們的工作。只來了一部消防車,他們顯然正從南丁格爾大樓接出消防軟管。火勢已經被控制住了,但它造成的後果仍然是驚人的。小屋已灰飛煙滅,只留下一圈焦土,標明它曾經所在的位置,周圍的樹變成了黑色的絞刑架,彷佛受著燃燒的傷痛而扭曲著收縮。在樹林邊緣有一些幼樹仍在熊熊燃燒,在消防水管中水槍的衝擊下發出爆裂聲。一陣猛烈的風吹起一股火苗,它們扭曲、翻滾著,從一棵樹尖跳到另一棵樹尖,立刻燃燒了起來,就像點亮了一支蠟燭一樣發出白熱的光,然後被一支準確無誤地瞄準它的消防水管撲滅。當他們駐足觀望時,一棵高大的針葉樹突然著了火,一陣金針般的火花雨落了下來,引起一陣輕微的驚嘆。達格利什看見幾個身披黑斗篷的學生,她們一直遠遠地看著,然後悄悄地走進火光之中。火光瞬間照亮了她們的臉,他想自己認出了瑪德琳·戈達爾和朱莉婭·帕多,然後看見了總護士長那叫人絕不會認錯的高大身影正向她們移動過去。她說了幾句話,那幾個學生轉過身,極不情願地走進林子裡去了。就在此時,總護士長看見了達格利什,站著停頓了一會兒。她裹在一襲長長的黑斗篷里,帽兜向後拉下,靠著一棵幼樹站著,就像一個釘在柱子上的受難者,火光在她身後跳躍著,照亮了她白皙的皮膚,然後慢慢地向他走來。這時,他發現她的臉十分蒼白。她說:「你是對的,她不在房間裡,給我留下了一封信。」

  達格利什沒有回答。他的心裡很清楚,有一句話彷佛在他自己的意志掌控之外要講出來:不要太快地探查出犯罪的所有線索,要站在一個很高的高度俯視它。一幅沒有陰影的風景畫在他眼前鋪展開,他一看就心領神會,再清楚明確不過了。現在他全明白了。不只了解了那兩個女孩是如何被殺、何時被殺的和為什麼被殺,也不只明白了兇手是誰。他明白了整個犯罪的基本真實情況,因為它是一樁犯罪。他也許永遠無法證實它,但他完全明白。

  半小時後,火熄滅了。用過了的水管蠕動著,砰的一聲落在焦黑的土地上,捲起塵土,噴出小股辛辣的煙霧。最後的旁觀者也都已經散了,火與風的不諧和聲音被一種輕微的絲絲背景聲代替,又時不時被消防官員的命令聲和他手下模糊不清的聲音打斷。風也小了一些,它從冒著蒸氣的地面吹過來,觸在達格利什的臉上,溫柔、暖和。到處充滿著木頭燒焦的煙味。消防車的車頭燈轉過來照在了那一圈冒煙的土地上,那裡曾經是那小屋的所在地。達格利什向它走過去,馬斯特森在他左邊,瑪麗·泰勒在他右邊。熱氣穿過他鞋子上的洞,讓他的腳很不舒服。什麼重要的東西都沒有留下。一塊扭曲成奇怪形狀的金屬板,那也許是爐子的一部分;一把燒焦得走了形的金屬茶壺,輕輕一踢,就使它徹底分解,幾乎認不出來。還有一樣東西,只留下形狀,可即便以最為褻瀆神聖的死法來看,那也仍然是一具可怕的人體。他們默默地站著朝下看,花了幾分鐘才辨認出一些細節來。骨盆在失去肌肉的包裹之後,樣子十分可笑地縮小了;頭顱向上翻過來,清白得就像一個聖餐杯;大腦燒沒了之後,在顱骨上留下了許多污跡。

  達格利什說:「弄個屏障把這裡圈起來,派人來看守,然後給邁爾斯·赫里曼先生打個電話。」

  馬斯特森說:「他這次來做鑑定,工作量可就大了!」

  「不錯,」達格利什回答,「如果我們還不知道這是誰的話。」

  3

  他們心照不宣地一起向總護士長的寓所走去,穿過寧靜的大樓時,誰也沒說一句話。沒有人跟著他們。當他們走進起居室時,放在壁爐台上的小鬧鐘正報時6點30分。天仍然很暗,與剛才在院子裡被火烤熱過的空氣相比,房間裡冷得要命。窗簾已經拉開,那扇豎鉸鏈的窗子也是開著的。總護士長快步走過去把它關上,用她的雙臂防備似的快速拉下窗簾,又轉過身來鎮靜地、同情地看著達格利什,好像是第一次見到他一樣。

  「你看起來疲乏至極,冷得要命,到壁爐旁邊來吧,坐下來。」

  他走過去,靠在壁爐上,擔心自己一坐下就不能再站起來了。但是壁爐台靠上去感覺不穩固,大理石像冰一樣滑。他在扶手椅中坐下,看著她跪在爐邊地毯上,往昨夜燒過的熱灰中添加干引火棒。引火棒著了火,她又添上幾塊煤,伸出雙手到火焰上去取暖。然後她並未起身,而是直接從斗篷的衣袋中掏出一封信,交給了達格利什。

  這是一個未封口的淺藍色信封,上面是一種孩子氣的圓體字,筆畫卻很堅定。在收信人一欄里寫著「有關人員收」。他取出信,這是一種廉價的藍色信紙,極其普通,沒有畫格子,但每一行字都寫得筆直,看來她必定是用有格子的信紙比著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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