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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薩克覺得頭皮發麻。一道閃電恰好在此時閃現,照亮埃德加的側臉,令他半邊面龐蒼白得像石膏像,另外半邊則隱沒在黑暗中,只剩下炯炯有神的藍色雙眸。

  “我並非人類,而是吸血鬼。”

  ※

  注釋:

  ①②出自莎士比亞《哈姆雷特》。

  ③④出自莎士比亞《麥克白》。

  ⑤出自莎士比亞《麥克白》。

  作者有話要說:

  53

  53、恐懼風暴05 …

  艾薩克乾巴巴地笑了兩聲。“埃德加先生,您……可真會開玩笑。”

  埃德加神情嚴肅,臉上仿佛寫了“我沒開玩笑”幾個字。他用不容置疑的眼神看著艾薩克。大學教授覺得自己像一隻被蛇盯住的老鼠,在那恐怖的瞪視下只能兩股戰戰。

  埃德加眼睛一眨,那海洋般藍色的眼睛轉瞬之間就變成了鮮血般的猩紅。

  艾薩克嚇得往後一仰,險些用椅子上摔下來。他抓住桌子邊緣,穩住身體,垂著頭,目光始終聚焦在桌上喝了一半的紅茶杯里,根本不敢同那雙血紅的眼睛對視。他想起了那對護送他們的男女。他從未見過那兩人進食,而且他們一直晝伏夜出,不到太陽落山絕不走出屋子。那女子身材那麼纖細,卻能殺死一整個哨站的士兵。是啊,除了“他們不是人類”之外,還有什麼更合理的解釋呢?

  “你……你到底有什麼目的?”艾薩克絕望地問,“你要殺了我們嗎?”

  埃德加嘴角一抿,揚起一個刻薄的笑容。“我千里迢迢把你們從德國弄到大西洋上來,就是為了殺了你們?那我早可以動手,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他端起酒杯,啜飲著那黑紅的酒液。艾薩克不寒而慄地想,那該不會是鮮血吧?

  “那您為什麼要救我們?”艾薩克問。

  埃德加放下酒杯,舔了舔嘴唇,有意無意地露出他尖尖的獠牙。他必是吸血鬼無疑了。艾薩克心中說。

  “我是一個非常窮苦的人,受慣命運的打擊;因為自己是從憂患中間過來的,所以對於不幸的人很容易抱同情。①”埃德加說,“我對你們的幫助是出於全然的善意。假如您不以我的行為來評判我的好壞,而以我的種族來評判我的優劣,那豈不是同納粹沒什麼兩樣?”

  艾薩克理智上承認他說得對,他非但沒有做什麼壞事,還對危難中的艾薩克一家伸出援手。就算他真是傳說中吸食人血的魔鬼,那也一定是個好魔鬼。天使棄他們不顧,魔鬼卻前來襄助。但是從感情上,他還是覺得有點難以接受。噢,哈姆雷特說得對,這時代早已全盤錯亂了。

  艾薩克抓著桌上潔白的桌布,出乎他自己意料,心情竟慢慢舒緩下來。他艱難地吞咽一口口水,說道:“送我們到碼頭來的那位女士曾提過,這條秘密線路已經幫助很多受到迫害的人逃到外國。莫非這線路也是您一手建立的?”

  埃德加若有所思地敲打著自己手指的關節,“我只是這線路中微不足道的一環,而這條線路則是更大計劃中小小的一環。現在,就在此刻,”他伸出手,指著舷窗,窗外的大海一篇漆黑,如同濃稠的墨汁,天空中翻卷著烏雲,時不時有閃電的光芒從雲層的間隙間透出,“這場席捲世界的戰爭並不只有人類參與。在這樣的黑夜裡,有我無數的同胞正在行動。在法國、英國、德國、波蘭,在俄羅斯,在北非,在新大陸,在遠東,在太平洋上,我的同胞們正沐浴著鮮血,同顛覆世界的陰謀作鬥爭。”

  他垂下手臂,轉過頭注視著艾薩克,“您既然乘上我的船,那麼早晚有一天會知道這件事——”

  艾薩克不由地傾身向前,想要更清楚地聽見埃德加說話:“什麼?”

  “所有的吸血鬼都分成了兩個陣營,彼此之間殊死搏鬥,為了能在這世界上立足,無人能置身事外。真正在幕後謀劃、策動戰爭的不是人類,而是我的同族。他們企圖通過這場戰爭占領世界,建立他們的理想國——人類是奴隸和家畜,吸血鬼則是全能的主宰。”

  艾薩克覺得心驚肉跳。埃德加的敘述很平靜,卻讓他的心如同風暴中的一葉扁舟那樣劇烈地起伏。他幾乎可以想像出來,那些護送他們的黑衣人是如何在夜幕下悄無聲息地行動,賭上性命而征戰。那對送他們到碼頭的男女在任務結束後,是否還要回到夜晚的戰場上?在人類看不見的地方,還有多少決定世界命運的戰爭正在悄悄進行?

  他本能地望向瑞秋,心想這種事情不該讓孩子知道。瑞秋聽了肯定會嚇個半死,那可憐的孩子已經失去了親生父母,不能讓她再受打擊了。然而瑞秋只是安安靜靜地坐著,手裡捧著一杯蘋果汁。當埃德加說完後,她淡淡地開口:“地獄和黑夜正醞釀成這空前的罪惡,它必須向世界顯露它的面目。②”

  埃德加急促地笑了一聲。“這位小女士真是冷靜非凡,或許將來你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吶。”

  瑞秋扭過頭,不說話了。

  “總之,”埃德加對艾薩克說,“我不過是個運輸員,因為我在海上討生活,熟悉海路,手裡也有幾艘好船。我把血族和人類的戰士送到前線,再把傷員和平民送到後方,就這樣在海上來來回回。”

  艾薩克惶恐地說:“我只是個平凡的人,不值得您把這麼大的秘密告訴我。”

  “這不算什麼秘密。”埃德加說,“我也不怕您說出去,反正不知道它的人大約也不會相信您所說的。”他自嘲地笑了笑,“這世界正是因為有千千萬萬像您一樣‘平凡’的人才能正常運轉,況且這事與每個人都切身相關,您當然有資格知道。”

  “我原本以為……這只是……普通的戰爭。”艾薩克望向窗外,艱難地說,“我們習慣了遭到蔑視和驅逐。我們這個民族一直飽受磨難,每個猶太人從懂事起,父母就會給他講耶路撒冷陷落和聖殿被毀的故事。那已經是很久遠之前的事了,可我們依然記得,因為從那個時候起,我們就一直在流浪。”

  埃德加靠在椅子上,雙眸中猩紅的光芒慢慢熄滅:“我們又何嘗不是。”

  “我真是不敢相信……”艾薩克將臉埋進雙手裡,幾乎無法平順地呼吸。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鼓起勇氣,重新抬起頭。

  “您覺得我們能獲勝嗎?”他問。

  埃德加揚起眉毛表示驚訝。艾薩克剛才說“我們”。他已經接受了自己和一群吸血鬼站在同一陣營的事實。

  “當然。倘若沒有取勝的決心,我們何必再去戰鬥。”

  “可是人們依然在死去,有數以萬計的人仍在受苦。”

  “戰爭從來不是一朝一夕間就能打贏的。吸血鬼和人類之間的戰爭持續了千年,這次不過是新的一場。可是,請你相信,格拉克曼教授,‘教會別人殺人,結果反而自己被人所殺;把毒藥投入酒杯里的人,結果也會自己飲鴆而死,這就是一絲不慡的報應’③。而阿道夫·希特勒和他的黨羽,還有支持他們的幕後黑手,他們手上的血跡,就算用大洋里所有的水都洗不淨,那一手鮮血倒要把一碧無垠的海水染成一片殷紅④。”

  艾薩克渾身顫抖,混雜著恐懼、憤怒和激動。一想到屠殺的兇手將要付出慘重的代價,他就仿佛呼出了一口憋在胸中已久的濁氣。然而即便對兇手的懲罰再嚴厲,死去的人也無法活著回來了,只有活著的人要承受悲痛。艾薩克心想,我的確是一個敬重生命的人,每個人都應當等同地敬重自己和他人的生命,我們生而為人,這是理所應當的。但是對於肆意殺人的兇手,就沒有必要敬重他的生命了,因為當他對別人舉起屠刀的時候,就意味著他已經放棄了自己身為人類的資格,既然連他自己都不敬重自己,別人又何需敬重他呢?手刃兇手,連“殺人”都算不上,因為被殺死的東西早就不算是“人”了。

  他問埃德加:“您是吸血鬼,您相信上帝會公平和獎懲世間的善惡嗎?”

  埃德加的手指摩挲著酒杯,若有所思地說:“我相信天道的車輪循環往復,不論是行善還是作惡,遲早都要受到報償。但是有沒有上帝?這我可說不準。我只知道,命運反覆無常,假如它真的是被某位神祇所支配的,那這位神肯定熱衷於玩弄人類的命運。他殺死我們的愛人,然後讓活著的人不得不忍受內心的煎熬。對於你們人類,這樣的煎熬最多只有幾十年。但對於我們血族,它意味著無窮無盡的苦痛。”

  埃德加說著,皺起了眉頭。他看起來像在忍受著什麼巨大的悲傷,時光和傷痛磨礪著他臉上的線條,讓他如同被海水一復一日拍打侵蝕的岩石那樣飽經風霜。他寬闊的肩膀微微彎曲著,宛如承受著命運那令人難以想像的重量。他的眼睛……艾薩克心痛地想。就算是對人世間的生離死別一無所知、生來就無憂無慮之人,看到他的眼神也會為他心碎。

  “您失去了什麼重要的人嗎?”艾薩克問。

  埃德加嘶啞地說:“我曾有一位愛人,我愛他勝過自己的生命和靈魂。”

  聽到“他”這個字眼,艾薩克不由地愣了愣。不過他沒有那麼保守,大學裡開放的風氣也讓他比較容易接受這些。

  “他死了?”

  “他被奪走了。他死去了,然後化作海上的幽靈,只有在夜霧和風暴中才會出現。”

  艾薩克不知道他這個所謂的“化作海上的幽靈”是字面上的意思,還是某種詩意的比喻。

  埃德加繼續說:“為了尋找他,我已在海上漂泊了兩百餘年,其間不過匆匆見了他數十面。你告訴我,究竟是什麼力量在折磨我們?是什麼力量讓我們一次又一次地相逢和別離?”

  ※

  注釋:

  ①出自莎士比亞《李爾王》。

  ②出自莎士比亞《奧賽羅》。

  ③出自莎士比亞《麥克白》。

  ④出自莎士比亞《麥克白》,原文為:“大洋里所有的水,能夠洗淨我手上的血跡嗎?不,恐怕我這一手的血,倒要把一碧無垠的海水染成一片殷紅呢。”

  作者有話要說:

  54

  54、恐懼風暴06 …

  艾薩克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動。

  “彭斯先生,我也失去過重要的人。我的弟弟被送進有去無回的集中營,弟妹慘遭殺害。他們都是我至親的人,我因失去他們而遭的痛苦,想來不比您少。我覺得——我也常常和瑞秋這麼說——我們決不能忘記親人的死,不能忘記這血海深仇,但也不能總是沉浸在苦痛中無法自拔。活著的人總要繼續走下去。我對您的遭遇非常理解,因為我明白這種心情。但是,彭斯先生,我想您的悲傷並不全是來源於愛人的死亡,更多的是源於您執著的念頭。您說過,您尋找了他兩百年,這兩百年時間您完全可以花在別的地方,開始一段新的人生,然而您把這時間用在追尋自己痛苦的根源上,這只會上痛苦累加得越來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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