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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上天的安排。”如果他沒有路過這片僻壤的話,她真將死於非命了。老人站起了身,走到桌旁拿起了熬好的藥。“你身子太虛,喝下這碗藥補補元氣,你就會沒事了。”

  “我不想喝。”她不想活。玉瓏消極地偏頭閃避。

  老人只是深深望著她,眼神悠遠得仿佛憶起了另一張如玉的臉孔。

  “你應該要喝,這是上天賜與你的新生,你不應浪擲。”

  “我不懂,上天為什麼要賜給我新生?!-如果真的憐惜我,就應該讓我死了,讓我到地府與家人團聚。”

  她沒有知覺,卻不代表她什麼都不知道。靜兒熱燙的血像把鑰匙衝破了她為自己所封閉的心門,所有發生的經過全在同時突然生活起來了般,在她腦海中一一重演。

  大家都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也許-還有著另外的旨意。你……難道沒有什麼未完成的事嗎?”

  玉瓏捂著面,但老人還是能看到她狠狠一震。

  他嘆了口氣,“是有的吧?”

  有的。她還沒替家人們收屍,她還沒替家人們討回公道,她還沒……還沒將他的愛從心底一點不剩地抹去!

  她不該再愛他的呀!黑衣人口中的王爺,沒人比她更清楚指的是誰了。他不愛她,她可以認命,可是,為什麼要這麼狠心?她的家人何辜!靜兒何辜?!

  她劇烈地顫抖哭泣,老人憐愛地坐到了她的身邊,宛如父親般地輕撫她的髮絲。

  “乖,別哭了。”

  玉瓏好久沒受到這種溫情的照撫,她不禁投入了老人的懷中,狠狠地哭個痛快。

  “我恨他,我恨他,我好恨他!”她激動地哭喊。“是他殺了我全家!我要殺了他為大家報仇!”

  如果她早這麼做就好了!不要對他的愛留戀不去,不要將自己封鎖在那個還有他的世界裡,如果她早一步打從心底徹底地恨他,她就可以預先警告大家,那麼……這不幸就不會發生了!

  一切都是她的錯。

  “乖,乖。”老人溫柔地拍著她的背,“想做什麼就去做吧,我會幫助你的。”

  玉瓏痛哭得說不出話來。

  老人輕輕地嘆了口氣。“乖,就把這藥給喝了吧。”

  她認了老人當師父,從頭開始學習武藝。老人像是個神奇的百寶箱,他什麼都會也什麼都教給她!

  甚至,當她自責地說出自己不配姓寒時,他還給了她一個新的名字──襲月。

  “昨日之我猶如昨日死,今日之我有如今日生。”老人給她這個名字時,對她這麼說。

  她不知道這名字的由來,只覺得老人這時看她的眼神充滿了懷念。

  老人沒有詢問過她的過去,所以她也不願開口觸及老人的隱私。他帶著她秘密地回到宣州城,幫寒家大院的人撿起焦黑的骸骨,在隱密的地方簡單立了塊碑。

  在碑前,她鄭重地向自己起誓:她會殺了他!不管十年,不管二十年,不管在天涯、在海角,她立誓追殺他,至死方休!

  是她對他的愛鑄下了大錯,現在該是她彌補的時候了。

  她潛心學習老人交給她的一切事物,老人所學之雜讓她吃驚,除了使毒、用藥、暗器,甚至連易容術都精擅。

  她發了狂地鑽研,立誓在最短的時間內練成箇中好手。

  時光宛如流水,一點一滴地流逝,十年的歲月不知不覺地過去了。她終於學成,而老人風燭殘年的生命也逐漸走到了終點。

  “師父……”她跪在床前,雙眼盈滿淚水。這十年來,只有老人是她唯一的家人,而今,連他也要離開她了嗎?

  “別哭……乖襲月,別哭……”老人吃力地伸手,想為她拭去淚水。“人生到頭終有時,我走到了我該走的地方,有什麼值得好悲傷的呢?”

  “師父,我捨不得啊!”她低喊,將老人的手放在臉龐摩挲。

  “是啊,我們好歹也相伴了十年嘛。”老人滄涼地輕笑,記憶仿佛倒回十年前初遇的景象。他意識逐漸模糊,緩緩低喃:“襲月啊,知道為什麼叫你襲月嗎?”

  玉瓏默然地搖搖頭,她知道,老人終於要說他的事了。

  “撿到你的時候,我剛失去了一個女兒。”他費力地移動眼神,對她露出慈愛的微笑。“你就像上天賜給我的另一個女兒。我疼愛你,就好像是疼愛著她一樣。”

  “襲月是她的名字?”玉瓏哽咽地道。

  “襲月和你好像啊,可惜她的一生是個悲劇。”老人懷念地笑,面容卻籠上了重重哀愁。而當老人的眼光再度聚回她身上,竟叫回了她的本名。“玉瓏,我不希望同樣的事再發生在你身上。”

  “我知道你覺得這不是由你決定的,我說什麼你也不─定聽得進去。但是,聽師父一句話,就這麼一句。”老人緊抓著她的手。“答應師父,當你真要動手殺了那個人之前,再仔細想一想,你心裡頭究竟是愛他,還是恨他,好嗎?”

  “我──”何須再想,她早已經決定了。

  老人只是再次抓緊了她的手,目光懇求。“答應師父,好嗎?”

  “……是,師父。”玉瓏掙扎了半晌,終於含淚鬆口。

  “太好了……太好……”最後一樁心愿已了,老人僅存的一口氣再也無法凝聚,他虛軟地倒在床上,含淚露著微笑。“襲月……襲月……爹總算對得起你……”

  玉瓏靜跪床邊,淚流不止,直到老人彌留的囈語漸漸低微,終歸消散無息的時候,她才鄭重地向後退,咚咚咚地磕了三大個響頭,正式地和她的再造恩人道了別。

  她親手埋葬了師父,十年來頭一回踏出了夜明山。

  這十年間,老人帶她隱居在夜明山,平常若有生活所需,也都是師父下山去張羅。所以當她步入宣州街頭時,她所感到的驚愕非比一般。

  原來早在十年前,鐘太守全家便因罪而滿門抄斬了。

  因罪……什麼罪?玉瓏雖然驚訝,嘴邊卻搶先一步綻開了放肆的笑意。報應、報應,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她哈哈大笑,卻控制不住眼角不停滲出的淚。

  最末微的仇人已經伏法,但這才是她的開始!

  她有生以來頭一回步出宣州,她以易容術替自己換了張臉,也換了個名字,帶著師父留給她的遺產,包括醫書和銀兩,她一路行醫,終於來到京師。

  御景王府始終顯赫不墜,她很容易就找到她最大的仇家。但是,才來到門口,她不禁愣住了。

  那出入於御景王府的王爺,不是他的父親!更不是他!

  在王府附近打聽消息的結果,當今的御景王爺姓厲名禎。老王爺在十年前便不知何故懸樑自盡了,王府的大少爺厲勛自從十年前於御前比武的校場上斷劍入獄後,至今亦不知所蹤。當年的王妃遭逢夫死子離的家庭巨變,承受不了打擊,便神智失常地瘋了。

  當她聽聞這些消息的時候,僵立在當場,好久好久。

  為什麼?難道……這些也是報應嗎?

  她的復仇難道尚未開始便已經結束?

  是上天當真對她如此優厚,或者,其實這一切……

  並不單純地只是天意?!

  第十章

  威嚴的鑼聲傳遞了寬廣校場的每一個角落。陽光耀眼得幾乎讓人暈眩,他卻覺得此生從未如此清醒過。

  “比試雙方就位──比武開始──”

  司儀宏亮的聲音響起,對面的弟弟已興奮緊張地向他擺好了比武的起手式,可是他動也不動,只是抬起眼眸,迎向高台上那雙自始至終從沒放鬆過對他提防的陰騖眼眸。

  他不由得笑了,唇角勾起一絲譏諷的弧度。

  就算對他監視得再嚴密,他終究也有管不著他的時候。

  這正是他所要的,他心中沸騰的恨意正尋找這麼一個宣洩的出口。為了完成他的復仇,為了得到這樣的機會,哪怕是利用了弟弟的純真,哪怕是背棄了與他的約定,他都顧不得了!

  射向父王的凌厲目光陡然暴增,他迅雷不及掩耳地舉起了手中的絕世名劍,用內力震斷了那銳利的劍鋒。

  “啊!”厲禎嚇得大叫,倒退了一大步。全場人都被他嚇住了,在御前比武上自折劍鋒,這可是惡意侮蔑龍恩的死罪呀!

  “厲勛!你好大膽!”果不其然,皇帝一拍龍案,龍顏震怒。“來人啊,立刻將他給我拿下!”

  大批的御林軍立刻應命如潮水般地從比武台兩方湧出,他泛著微笑,未做絲毫抵抗地任御林軍團團圍住了他。

  高台上的臉色倏地變得鐵青,而他唇邊的笑意不禁更熾。

  他瘋狂地高聲大笑,笑他千算萬算,卻算不到自己竟會在這緊要關頭全盤皆輸。

  因為他再也不聽命於他,他決定背叛他,他要毀了他的一切,他要拿那些曾經傷害過她的所有人的鮮血來告慰她的在天之靈!

  他曾經想為她做盡任何事,但事到如今,他竟只能這麼做。

  他被御林軍架著下了比武台,御景王的臉漸漸消失在他的視野。他緩緩閉上眼睛,不由得逸出了串串悲涼的笑聲。

  他的命也將不久矣了吧。

  可是他一點也不後悔。

  因為這是滿身罪惡的他最後唯一能為她獻上最卑微的祭品!

  “喝!”他猛然驚醒,又是滿頭的冷汗。

  不過是在樹下打了個盹,卻又夢到了那時候的事……究竟要到什麼時候他才能將自己滿身的罪孽贖清,從這些如影隨形的夢魘中解脫?

  ……或者,他永生都不會有這樣的一天?

  他抹了抹臉,唇邊浮出一絲滄涼的笑意。

  看來是後者的可能比較居多。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振振衣擺站起身來,站在京城近郊的小山上,幽黑的眼眸凝望著這片充滿記憶的土地。

  臨安啊,他終於又回到了這個地方。

  街市上的人群擾擾嚷嚷,繁榮的景象較十年前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是,不會有人知道,在這些安定生活的背後,是用了多少鮮血換來的。

  他的眼神倏地黯淡了下來,遙遠的記憶不禁飛過十年的距離,回到那浩大華麗的皇宮殿堂之上。

  即使到了御前比武的前一刻,父王對他的警戒依舊毫不放鬆。但是他微微一笑,無絲毫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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