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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藥師當年縱橫湖海,不論是皇宮內院、巨宦富室,還是大盜山寨之中,只要有甚麼奇珍異寶,他不是明搶硬索,就是暗偷潛盜,必當取到手中方罷。他武功既強,眼力又高,搜羅的奇珍異寶不計其數,這時都供在亡妻的壙室之中,那些明珠美玉、翡翠瑪瑙之屬散發出淡淡溫潤光芒。

  黃藥師果然在這裡。

  他佇立在一幅小像面前,身影說不出的清冷孤寂,晏近踮起腳尖,努力不發出腳步聲打擾到他,一步步小心地挪近到他身邊,朝那小像看去,那像是手繪的,上面的女子神情溫柔,眉目如詩,正靜靜看著他們,盈盈欲語。

  黃藥師明明知道她來了,卻沒轉頭看她一眼,似是余怒未消,又仿佛心灰意冷懶得看她一眼。

  晏近心中一跳,走前一步,卻又停下了,向他望去,等不到回應,肩頭垮下,垂頭喪氣,唉,這像上的人,就是黃藥師的亡妻馮衡吧?黃夫人只活到二十歲就亡故了,黃藥師這十五年來,不近女色,全心全意扶養女兒,再無爭奪天下第一的雄心,無論書中所記,她是否因他而死,都是一大傷心事,自己實不應再讓他傷心的。

  而且,而且,她記起來了,黃藥師對妻子情深意重,兼之愛妻為他而死,當時一意便要以死相殉。他本擬將妻子遺體放入船中,駕船出海,當波涌舟碎之際,按玉簫吹起《碧海潮生曲》,與妻子一齊葬身萬丈洪濤之中,如此瀟灑倜儻以終此一生,方不辱沒了當世武學大宗匠的身分,但每次臨到出海,總是既不忍攜女同行,又不忍將她拋下不顧,終於造了墓室,先將妻子的棺木厝下,要待女兒長大,有了妥善歸宿,再行此事。

  他早存死志,只是為了黃蓉,想等到她有可靠的照顧,才鬱郁於世。

  “爹爹,你不要死呀。”她脫口而出,一臉焦急地沖向他,沒幾步又剎住,不敢撲上去。

  黃藥師一呆,掉頭看來,皺眉道:“你胡說些什麼?”

  卻看到晏近怔怔地望著自己,眼眶都紅了,不由嘆了口氣,向她招招手,晏近大喜,縱身投入他懷中,緊緊摟緊他,黃藥師摸摸她頭髮,心神紛亂中,居然還注意到她的發梢有些微捲曲,微覺奇怪,但也沒分心,只安撫道:“傻孩子,爹爹總會伴著你的。”聲音極是溫柔憐愛。

  晏近只覺熱血上涌,他對自己這樣好,一定要讓他開開心心地,想那小黃蓉自從遇上郭靖,一顆心就全在他身上,後來成家立室,更是抽不得空,那些年,黃藥師又是如何過的?入室弟子程英又能撫慰得他多少寂寞?

  “爹,以後我永遠乖啦,到死都聽你的話。你不要傷心,好不好?”她在他懷裡仰起頭,一臉專注認真,黃藥師身子一震,看著她純真無邪的雙眸寫滿依戀關切,溫軟語氣中含著不可動搖的誓言,內心震盪不已,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蓉兒長大了嗎?

  晏近眼光正對著黃夫人畫像,像中人眼波如水,似有無窮話語欲訴,她心中一動,也許,她有辦法讓他再見到她一面——

  你一定不想看到他後悔疚歉孤孤單單一個人為你相思入骨,思之欲狂吧?我幫他找回徒弟們來桃花島湊熱鬧,你不會反對吧?他應該再沒有其他親人了,寂寞的話怎麼辦?我總不能長年留下,一旦度假結束,就要離開,到時他怎麼辦?

  一想到要離開這裡,手臂一緊,用力摟緊他,滿滿的不舍難過。

  此時此刻,二人誰也沒有想到,她應允的聽話,會在不久的將來,引起什麼樣的風暴來。

  這次莫明其妙的冷戰與和好之後,黃藥師不再強制她學天文地理奇門遁甲,也不再考核她的進展成績,似是看開了,學習還是要學習,但不是強制的任務,晏近乖乖聽令,他要她學什麼就學什麼,至於學不學得成領會多少,卻由不得人為控制了。

  黃藥師很快發現,她的身高抽長了,按現代標準來說,他是一百八十三公分,15歲時黃蓉是一百五十八公分,而經過他的精心餵養照顧,不單臉頰肉肉的,好摸好捏,身材也上漲到一百六十三公分,還有上升的空間。

  晏近原來的身高是一百六十八公分。

  頭髮的發梢,是天然微捲曲的。

  營養很重要嗎?環境重要嗎?黃藥師總覺得她的變化是潤物細無聲,微不可察,一天一點點兒,驀然回頭,小變化就完成了。

  女大十八變嗎?

  抱起來感覺更好,但那張臉細細看來越來越與阿衡拉開距離了。

  淡淡惆悵。

  他仍夜夜吹簫,她就在花畔傾聽,簫聲滿是思念之情,帶著淡淡的傷感,近托著腮,聽著聽著腦袋就一點一點埋入膝頭,不知什麼時候就睡了去,然後被抱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很安心的感覺,滿意地吸口氣,沉沉入睡。花香繚繞,一夢相隨。

  桃花島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晏近一直記掛著那樁心事。

  一別經年,魂魄不曾入夢,黃藥師晚晚吹簫,寂寥難遣,滿懷心事,不知向誰吐露,晏近練功,聽簫,看花,種花,製藥的同時,也在思索著要怎麼幫上忙。

  總不能只輕描淡寫地說上一句,逝者已去,節哀順變吧?

  這一日,近沒有目標地走著走著,順便加練輕功,一點足一擰腰輕身掠過,彈指峰、清音洞、綠竹林、試劍亭,如只小粉蝶揚起薄且幼的翼,曲曲折折的轉出竹林,眼前出現一大片荷塘。塘中白蓮盛放,清香陣陣,蓮葉田田,一條小石堤穿過荷塘中央。

  踏過小堤,是一座精舍,那屋子全是以不刨皮的松樹搭成,屋外攀滿了青藤。晏近怔怔地望著有久遠歷史的松樹,腦中靈光一閃,要知道許多植物都有本身的記憶,不用眼睛看耳朵聽,也能儲蓄四周環境變遷,越是古老珍稀,所蘊藏的能量就越巨大。

  她伸出手摸索著,眼睛越來越亮,晶光流轉,如寶石燦然生輝。

  是了,這樣就可以。

  她歡喜地拍手,有辦法讓他們見上一面了。

  晏近的輕功略有小成,取得黃藥師許可,不再拘泥於踩腳印,可以在島上隨意施展輕功,而黃藥師就在後面檢查她的進展看哪裡需要改進,若即若離,保持一定壓力給她發憤圖強。

  這一天晏近在花叢中東穿西鑽,毫無停滯猶疑,身姿美妙靈巧如流雲行水,黃藥師看著甚是得意,瞧,再笨的人也叫他□出來了,雖然,只是用來逃之夭夭的自保輕功,未免美中不足。

  跟著她繞來繞去,晏近的身影驟然消失了。

  黃藥師微微一笑,這孩子在跟他玩捉迷藏嗎?

  穿過花叢,細碎的花粉在風中飛揚散開,落在他發上,肩膀上,衣襟上,眼前的世界,轟然倒塌。

  這個地方,這個地方——

  黃藥師的手抖了一下,心臟如被尖銳的刀刮過,那時,他們正年少,那個時候,誰曾想過,頃刻花謝無期?依稀,那個女子笑盈盈妙目流盼,脈脈欲語。

  這裡是當年和周伯通打賭的地方。

  古樹寂寂,花開無聲,黃藥師凝視著屋外空地,仿佛可以聽到笑語如珠。

  “周大哥,你號稱老頑童,人可不胡塗啊,你怕我劉備借荊州是不是?我就在這裡坐著瞧瞧,看完了馬上還你,也不用到天黑,你不放心,在旁邊守著我就是。”

  整個桃花島都有她的影子,但經年久覓,鬼神之說終是縹緲,他從來都等不到她一個回顧,夜夜吹簫,也是魂魄不曾入夢來。

  仿有笑聲驚醒一池春夢。

  空氣中起了波動摺疊,震盪中一個婉約身影緩慢浮現出來。

  似曾相識,無比揪心,仿如隔世。

  黃藥師身子一震,整個呆住了,失魂落魄。

  “這部書我五歲時就讀著玩,從頭至尾背得出,我們江南的孩童,十九都曾熟讀。你若不信,我背給你聽聽。”清脆的聲音令人心顫地響起。

  黃藥師動彈不得,想要伸出手,卻連手指頭也動不了,只能貪婪地注視著女子,看著她柔情似水的目光含著狡黠,看著二個人對視時一笑的默契,耳邊只聽得那聲音毫無窒滯地念下去:“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驀然痛不可抑,淚流滿面。

  屋子後面,晏近幾乎脫力,四肢乏軟,軟軟地靠在松樹上,只有雙目的神彩依然亮得驚人。

  她調動了植物之力重現當年情景,自己卻耗神過度,全身上下都很難受,無邊無際的沉重,心中卻只有歡喜。

  能幫上忙,讓他能再見她一面,了卻心愿,又把經文重新背誦出來,她只有高興的份。

  她很明白,這是一本書,他們都是書中人物,自己只是過客,但還是想做些事,他是真的,他的愛護也是真的,他的傷心也是真的。

  不想那個人的痛苦延續至老。

  馮衡沒有怪他,是心甘情願為他而死。

  她做這些事,從沒想過要付出的代價能不能換回什麼,值得不值得,一點也沒想過後悔。“你開心嗎?”她喃喃問,疲倦地合上眼,耳邊若有若無傳來簫聲,似淺笑,似低訴,柔靡萬端,情致飄忽,纏綿宛轉,眼前似乎看到一對璧人並肩而立,落英繽紛如碎雨,一人吹簫,一人傾聽,眼光交會處無限溫存,不盡柔情蜜意,不由得悠然神往,再撐不住暈過去,蒼白的臉,猶帶笑意。

  黑暗來襲。

  一朵花在她手上悄無聲息地綻放,吐露芬芳。

  晏近是健康寶寶,以前從未生病過,被護理得相當之好,這次來到異世界之後,卻嘗到生病的滋味了。

  暈暈沉沉中,隱約聽到焦灼的輕喚,卻無力回應。

  這一病,就是六天下不了床。

  被黃藥師勒令躺在床上,功夫都先擱下,拿藥當正餐灌,晏近本來想說她身子好得很,最多睡一天休息一下就補回來了,但對上黃藥師陰惻惻冷沉沉的臉色,只有乖乖服從的份,好在苦得叫人反胃的藥吃過後,會有清甜的糠果再加一顆十花冷香丸墊味。

  他了卻心事,不是應該興高采烈嗎,怎麼還是黑著臉好像又生氣了?晏近悄悄打量他,難道自己又做錯什麼了?

  這些天黃藥師雖然是天天探病,親自煎藥餵藥,但不給她好面色看,也不說話,晏近從前一個人慣了,加上床頭窗口門外都有蓬蓬勃勃的花花糙糙,只是看著也不覺得無聊,有時趁著他還沒有過來,就要偷偷跳下床,誰料到黃藥師身上仿佛裝有雷達,她稍有動作,他馬上出現,似笑非笑地盯著她半隻腳踏在地下,一副你敢試試看的表情,晏近馬上縮回腳,躺下,雙手遮在眼睛上,十指卻張得大開,在指fèng間偷瞄,眼光可憐兮兮地向他發送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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