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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此時柳上堤只覺得有一種奇特的力量灌注入劍身,令至柔的柳絲不再見一點彈性,剛勁筆直,寧折不彎。

  何止柳絲,柳上堤自己也幾乎陷入這樣的力量中去,握住劍柄的手掌竟無法鬆開,又何談脫手一擊?

  出過海的人,也許有機會見到海面上的旋渦。巨大的旋渦可以將靠近的船隻都吸入其中,粉身碎骨。

  如果用什麼來比喻花滿樓灌注於劍上的內力,那旋渦庶幾相近了。

  花滿樓並不想傷害柳上堤,而且他的目的也只是讓柳上堤無法再使出那一招而已。

  第四十四劍,也是柳上堤的最後一劍。

  柳上堤在黑暗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那嘆氣聲中充滿了憤怒、不甘,也有深深的迷茫和失落。

  這麼一個驕傲的人,一定不會接受這種結局的。

  花滿樓笑了一下。

  儘管明知道對方看不到,花滿樓還是笑了一下。他對柳上堤並無敵意,只想用這種方式來勸勸這個驕傲的年輕劍客。

  但花滿樓沒有說話。

  在他剛要開口的時候,一絲細微的寒意倏忽鑽入他胸肋之間、“期門”穴中。

  他甚至沒有感覺到疼痛,但全身的力氣已瞬間被抽掉。

  ◇  ◆  ◇

  胡鐵花和金靈芝覺得很痛快,好像很久都沒有這麼痛快過了。

  他們倆初識的時候還頗有些敵意,沒想到竟有聯手的一天,而且是聯手“揍人”,一屋子人都被他們揍得起不來了。這怎麼能不痛快!

  然而他們還沒來得及再琢磨一下剛才那番混戰的滋味,就看到了從大門外走進來的人。

  柳上堤和花滿樓從那扇門走出去,現在又走了回來。他們出去的時候是一先一後,現在也還是一樣。

  只不過,他們的姿勢有些奇怪。柳上堤的左手抓住了花滿樓的肩膀,右手仍持著自己的柳絲劍。而花滿樓的腳步踉蹌,幾乎是被拖進來的,他的臉色蒼白,雙唇緊閉,似在忍耐著什麼痛苦。

  剛一進門,柳上堤就揮了揮手,花滿樓隨即軟軟地坐下去,正好坐在一張椅子裡。

  他簡直就像摔進椅子裡的。

  被胡鐵花和金靈芝打倒在地的那些人頓時輕鬆了許多。他們已看出方才在門外的交手,一定是柳上堤占了上風。

  儘管柳上堤看上去還留了些情面,讓花滿樓坐下而不是像他們一樣摔在地上,但事實上也沒有什麼分別。

  看到一直保持著寧靜從容的花滿樓也變得如此狼狽,不少人心裡都突然湧上一股殘酷的快意。

  花滿樓從來沒有得罪過他們,甚至與他們素不相識。他們會這麼想,也許只因為,花滿樓身上那種氣度,是他們永遠也無法擁有的。

  自己沒有的東西,也不容它存在於世。自己得不到的,毀掉最好。

  這本是許多人處世的哲學。如果他們的處境很慘,他們就希望有人比他們更慘。

  花滿樓這時的狀況,確實不怎麼樂觀。

  胡鐵花驚訝得無以復加,他來不及向柳上堤質問什麼,就跑了上去,想看看花滿樓傷勢如何。但柳上堤的長劍一轉,已輕描淡寫地點在花滿樓耳畔。

  “你、你幹什麼!”

  柳上堤冷笑一聲,緩緩道:“胡大俠若不想看著花公子失明之後又兼失聰,便請退後。”

  胡鐵花忍不住握緊了拳頭。如果可能,他的拳頭早已揮到柳上堤的臉上去了。但花滿樓的樣子令他不得不擔心。

  “小花……你沒事吧?”

  他知道自己的問話很傻,看花滿樓的樣子又怎麼能沒事,但他已急得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花滿樓竟笑了笑。即使在這種時候,他的笑容竟還是那麼清淡,那麼隨和。

  然後他低聲道:“不必擔心,我沒事。”

  但他的身體還是沒有動。柳上堤並未挾持住他,他卻似無力避開柳絲那細細的劍鋒。

  胡鐵花試探著向前又跨了一步,但柳上堤的劍也立刻又遞出寸半,就抵在花滿樓的耳孔邊。

  胡鐵花只得停了下來,瞪著柳上堤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柳上堤道:“我只想問花公子幾個問題。”

  花滿樓無力地喘息著,卻又笑了笑,道:“閣下……這般做法,倒像是逼問口供……”

  柳上堤冷笑道:“你放心,我自然不會問你,方才的比試結果如何。”

  他這樣做作,自然是想給花滿樓再一次羞辱。雖然他口中說的是“不會問”,實際上也已問出了口。花滿樓答與不答,都會一樣顏面掃地。

  但花滿樓只是淡淡道:“閣下劍術超群,是我敗了。”

  除了柳上堤之外,似無人聽出,花滿樓將“劍術”二字咬得重了些。

  柳上堤的目光閃了閃,還未說話,一個粗啞的嗓音已大笑道:“原來花滿樓也不過如此!什麼力挫‘摘星羽士’帥一帆,什麼只手接薛衣人一劍,看來也都是炎炎大話,欺世盜名罷了!”

  開口嘲笑的人還躺在地上,卻像打敗花滿樓的就是他自己一樣開心。胡鐵花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發現他正是婚禮上曾坐在花滿樓身邊的那個關外參客、關東怒。

  花滿樓為他擋下柳上堤牙箸一刺,他卻在此時來嘲笑花滿樓,不算恩將仇報,也可稱得上落井下石了。胡鐵花在江湖上混跡多年,見過的無恥之徒也不少,今天卻覺得,沒有人比這關東怒更無恥可恨的。

  胡鐵花沒法去跟柳上堤動手,轉身就走到關東怒跟前,猛地踹了他一腳。關東怒哇哇大叫中兀自罵道:“你殺了我,也堵不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金靈芝這時也走上前來,長劍在手中掂了掂,突然笑道:“殺了你一個是堵不住口,若是把今天在場的人全殺了呢?”

  她說得很輕鬆,就和女孩子在說一件衣服、一對簪環差不多,但正跟著關東怒嘲笑喝罵的人卻一下子都停了口。屋裡變得一片寂靜,簡直像沒有這麼多人似的。

  萬福萬壽園的小姐要殺人,雖然不算小事,可也大不到哪裡去。

  柳上堤就在這一片尷尬的寂靜中重新開口,一字字道:“你殺了他們,也與我無關。”

  他的劍還是抵在花滿樓耳側,沒有一絲顫抖。

  他的話意思也很明白。金靈芝說要殺人,只不過是一種恫嚇,嚇的既是那些不知好歹的江湖人,也是柳上堤。

  如果柳上堤敢再傷害花滿樓,那些人必然沒有好下場。

  但柳上堤告訴她,自己不受這種威脅。

  柳上堤繼續道:“我只想問幾個問題。”

  他這句話已是對花滿樓說的。胡鐵花和金靈芝站在對面,凌厲的目光幾乎將他刺穿,他卻視而不見。

  花滿樓嘆了口氣,道:“楚留香在蘭州……或者說,就快到蘭州了。”

  柳上堤怔了怔,脫口道:“你……你怎麼知道……”

  花滿樓道:“莫非你要問的不是楚留香的下落?”

  柳上堤吃吃道:“但我還沒有問……不,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他說了半句,終於醒過神來,聲音也變得嚴厲了許多。

  花滿樓嘆道:“你要刺聾我耳朵,我怎麼敢不說實話!”

  柳上堤道:“你……你……”

  花滿樓道:“你本想對我刑訊逼供,沒想到剛一問我就招了,有些不甘心?”

  他仍然缺少血色的唇邊,已泛起一個明顯的微笑,像是自嘲,又像是看破了柳上堤的色厲內荏。

  胡鐵花已笑出聲來,大聲道:“好了,你們想找老臭蟲的麻煩,儘管去蘭州,莫要再纏著小花!”

  柳上堤咬牙道:“你們一搭一唱,莫非我就信了?”柳絲猛地遞出,竟當真刺向花滿樓耳中。

  “你敢!”

  兩個字的怒喝,卻不止一個聲音。

  胡鐵花顧不得太多,已和身撲上,伸手去抓柳上堤手中長劍。但他還沒到近前,便看到淡黃色的衣袖一閃,纏住了柳絲的劍尖。

  就在同時,門外也有人大步踏進。

  柳上堤吃驚之下,柳絲被胡鐵花一把握住。他也不敢回奪,鬆手轉身,向著來人一揖。

  慕容青城哼了一聲,並不理他,在屋內掃視一圈,才回頭道:“沈大俠……”

  隨後而來的沈天君已鐵青了臉色,沉聲道:“真相未明,便妄聽流言,戕害無辜,真是荒唐之至!”

  柳上堤聽他話中顯然在回護花滿樓他們,不禁直起身來,嘴唇動了動,還沒說話,已被慕容青城瞪了一眼。

  “新婚之夜,柳劍客卻跑出來與人比武過招,莫非是替天行道?還是還玉有什麼對不起你之處?”

  柳上堤身子一顫,剛直起的腰就又彎了下去,訥訥道:“表、表兄……”

  胡鐵花隨手將柳絲拋在一旁,拍拍花滿樓的肩膀,笑道:“大舅哥教訓妹夫啦!”

  花滿樓也笑了笑,緩緩站起身來一揖,道:“多謝慕容兄與沈大俠援手。”

  沈天君上下打量他一番,皺眉道:“你的說辭,我也並未完全相信,倘若有一日被我得知,你是巧言令色之輩……”

  慕容青城立刻道:“花公子的人品,我亦可以作保。”

  胡鐵花望了望這兩人,好奇道:“是慕容兄請沈……沈大俠來鎮場子的?”

  慕容青城搖頭嘆道:“還玉終身大事,我本該早到,卻被瑣事絆住,向晚方至。剛到山莊,便聽仁義三友說有人慾尋花公子和胡兄的麻煩,沈大俠已匆匆趕來,我也隨後追到。誰知這……這糊塗東西竟也……”

  他一邊指著柳上堤,一邊跺腳,顯然氣得不輕。

  仁義三友正是齊智三兄弟的外號,胡鐵花聽了卻覺得刺耳,心道:“那種溜須拍馬之徒也能稱什麼仁義,無非是沈天君養的三條狗罷了。”不過看到柳上堤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心裡又舒服許多,兼之沈天君主動趕來平息事端,不免看他順眼了些。

  沈天君自不知胡鐵花在想些什麼,轉向慕容青城,冷然道:“你已為楚留香作保,現下又為花滿樓作保,將來……”

  慕容青城肅然道:“若沈大俠查出他二人當真是jian惡之輩,我願與之同罪,聽憑沈大俠發落!”

  沈天君點頭道:“慕容家主高義,令人佩服。”說罷不再停留,轉身出門,頃刻間已去得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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