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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話仍有些不好聽,但他的人已迅速地寧靜下去,寧靜得像一灣水。

  一灣似乎一眼就可見底,卻又清澈得令人不敢靠近的水。

  水太清澈了,就判斷不出真實的深淺。此時誰又能妄言這年輕劍客的實力?

  他說“公平一戰”,似在譏刺之前花滿樓破去他的劍招,只是取巧而已。但能看到他現在姿態的人,誰又能輕易地反駁他?

  花滿樓雖看不到,卻感受得到。

  劍客,劍意。

  此時的柳上堤,真正是一位劍客。

  花滿樓緩緩緩緩地站起身來,淡然道:“柳先生請多指教。”

  言畢,他笑了,笑容如月光。

  清清淨淨泠泠的月光。

  是月光如水,還是波光如月?

  柳上堤的目中,第一次帶了些敬意。

  劍客對對手的敬意。

  只因對方敬他的劍意,他便也敬對方。

  但這敬意只一掠,柳上堤面上又是一片冰寒,生硬地道:“你打算空手接我的柳絲?”

  柳絲是劍,柳絲劍。

  柳絲劍,劍如柳。

  說話間柳上堤伸手在腰間一帶,那柄柔柔韌韌細細長長的劍,就持在他手掌中。

  燭光映上劍身,片片青光閃爍,可不正如春柳枝條上的嫩柳葉兒麼!

  這次連金靈芝也在百忙中看了過來,笑道:“大男人拿著這麼一把劍,也不嫌丟人!”

  金靈芝用的也是軟劍,但此刻在手中一抖,劍身筆直,鋒銳無匹。

  而柳上堤掌中劍仍是那般柔軟,那般嫵媚。

  金靈芝使的若是至剛之劍,那麼柳上堤的柳絲,或者可稱為至柔之劍。

  劍已出,柳上堤凝神以待,似連金靈芝的挖苦也沒有聽到。

  花滿樓道:“我不擅兵刃,並非輕慢閣下之意。”

  柳上堤道:“好,我們出去打。”

  花滿樓道:“出去?”

  柳上堤看了看與胡鐵花和金靈芝苦苦纏鬥的那些人,目光中也不禁透出一絲輕蔑,道:“此地人多,我已說過,要公平一戰,不會占你的便宜。”

  花滿樓又笑了笑,道:“我記得,今日是廿九。”

  柳上堤一怔,道:“哼。”

  他不明白花滿樓的答非所問,究竟有什麼含義。

  花滿樓繼續道:“今日不會有月亮。”

  柳上堤冷笑道:“你莫非是怕黑?”

  這話剛一出口他就知道錯了。花滿樓怎麼會怕黑?花滿樓與黑暗從來就沒有分開過。

  花滿樓還是那麼淡淡地笑著,道:“出去是我占便宜,還是在這裡就好。”

  月分大小,這個月正是小月,廿九為晦日。

  夜已深,小鎮上已不會再有人,更不會有燈火。

  柳上堤瞪著花滿樓,過了片刻才冷笑道:“聽風辨位之術,並非你獨門絕技。你若肯戰,便隨我來。”

  說著大步邁向門口,似不再聽花滿樓解釋,也似在自己下定決心。

  花滿樓搖了搖頭,卻沒開口。

  花滿樓並非怯戰之人,更不是好好先生,被別人持劍指著還無動於衷。但花滿樓也不願為不值得之事輕易出手,出手之後又落人口舌,麻煩不斷。

  跟柳上堤交手,無論是勝是敗,事情總會變得很麻煩的。

  柳上堤既是紫英山莊家主的夫婿,與他交手無異於惹上了紫英山莊。就算林還玉肯不計較,那些江湖上的無聊人士又怎麼不願意費些口舌添油加醋!

  更重要的,是柳上堤自己的態度。

  柳上堤在害怕。

  花滿樓從沒見過一個劍客,在交手過招之前還要說那麼多話的。

  他說話只因他害怕,他要以這種方式來讓自己安心。

  柳上堤來找花滿樓挑戰,卻未必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他只是強迫自己“不在乎”,因為他覺得如果“在乎”那些事,他就會失去自信。

  他委實是個極度缺乏自信的人。他的新婚妻子,以及妻子背後的龐大家族勢力,無不映照著他的孱弱,他的渺小。

  他所擁有的,唯一屬於自己的東西,恐怕就只有“江南美劍客”這個綽號了。

  江湖人悠悠之口,只道他以一個“美”字成名,但在他心中,重視的自然是“劍”。

  劍又是什麼?

  中原一點紅,華山柳煙飛,帥一帆,蕭石,黃魯直,李觀魚父子,薛衣人兄弟……

  這些絕世的劍客,以掌中劍而證劍道。若沒有了他們,劍是否也要黯然無光?

  沒有一個用劍的後起之秀沒聽說過他們,沒有一個人不想打敗他們。

  打敗他們,占據那無限風光的劍道巔峰。

  身為劍客,柳上堤怎麼可能不知道,向花滿樓挑戰代表著什麼。眼前這個人,接過了一個又一個傳奇劍客的招式,雖勝負難料,但始終全身而退。

  更有甚者,花滿樓竟能得到帥一帆和薛衣人這兩位劍道巔頂人物的交口稱讚。

  這樣一個人,柳上堤如何不渴望與他交手,又如何不在內心暗暗生出敬畏?

  柳上堤害怕,這種害怕可能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便又被他盡力壓回心底里。

  唯其如此,這種害怕的感覺不會消失,只會慢慢滋生開來,讓這驕傲的劍客在不知不覺中受到影響。

  打破恐懼的最好辦法,就是面對它。柳上堤既不敢面對,這一戰必敗無疑。

  他和花滿樓都還沒走出酒館的大門,但勝負已註定。

  門外,夜已深。夜空中果然沒有月亮,只有片片星子閃著寒光。

  大門在花滿樓身後關上的那一刻,他們已融身黑暗。

  寒星照不徹的黑暗。

  寒星寒,柳絲寒。

  柳上堤出劍!

  他一個字都沒有再說,出劍。

  柔柔的、細細的、柳絲般的劍。

  劍刺到臉上,會不會也像柳絲般溫柔?

  花滿樓不敢試,他側身,拂袖。

  武當派絕技,流雲飛袖。

  流雲淺淡,流雲自在。

  當自在淺淡的流雲,遇到溫柔細嫩的柳絲,會怎麼樣?是雲遮住了柳,還是柳挽住了雲?

  袖與劍交纏。

  花滿樓的眉梢跳了跳。

  在黑暗當中,沒有人看到他的神情,柳上堤也看不到。

  柳上堤此時和花滿樓一樣,最敏感的就是聽覺。

  一劍刺出,並無風聲,但衣袖卻纏上了劍。

  袖也無風。

  幾乎無聲無息的一招過後,衣袖和劍卻纏在一起。

  是以花滿樓情不自禁的,眉梢一跳。

  柳上堤的耳音,果然也超乎常人。

  但更意外的是,非但袖纏劍,劍也纏袖。

  尋常長劍若受流雲飛袖一招,或被擊退,或被重重纏繞,總是與長劍出招方向相悖。灌注了內家真氣的衣袖,也非輕易就能被劍鋒割裂。

  這本是以柔克剛之道。

  但柳絲不是一把尋常的劍。

  它就像真正的柳絲一樣,揮手筆直,受力則曲。這時劍身被衣袖纏繞,隨心化形,已借勢與衣袖絞在一處。

  花滿樓這時才發現,劍無刃。

  劍身細,劍無刃,是以與衣袖緊緊交纏,無法解開。

  但劍無刃又如何傷人?

  花滿樓只遲疑一瞬,那劍竟活了一般,劍尖反刺,銳意直凌眉心。

  兩人交手一招,各自用力回奪之時,劍身彎曲,劍尖便朝向柳上堤自己。這時不但劍尖反彈,猛刺向花滿樓面門,連劍柄也閃電般襲來,撞他胸前要穴。

  劍脫手!

  柳上堤再不濟,怎能一招之下,長劍脫手?花滿樓心念微動,流雲飛袖再起,卻是急急放鬆劍身,跟著身形急旋,向旁閃避。

  花滿樓意識到,柳絲這一招,對付自己的飛袖之功正是絕妙。自己對柳絲之性遠不如柳上堤熟悉,是以不嘗試奪劍,只堪堪避開攻勢。

  一招之間,柳上堤便占了上風。

  在與花滿樓最最默契的黑暗中占了上風。

  柳上堤輕笑。笑聲中挽回柳絲,劍招再出。

  四十三劍。

  柔柔細細的劍,沒有劍刃、只有鋒銳一點劍尖的劍,在柳上堤手中已成奪命殺器。

  四十三劍,如吐信毒蛇,如附骨之蛆,追擊花滿樓!

  沒有一劍不狠辣,沒有一劍帶動任何風聲。

  無聲之劍。

  黑暗無聲,劍也無聲。

  黑暗本是花滿樓的盟友,但此時這盟友竟與殺手結伴。花滿樓該怎麼辦?該怎麼躲?

  四十三劍落空。

  花滿樓竟閃過了這無聲的四十三劍,這簡直像是個神話。

  其實神話也是有根據的。

  劍無聲,只因劍身細巧,破空輕靈,但並非完全無跡可循。

  能從自然之中,辨出忍者殺氣的花滿樓,如何感受不到柳絲上那盛放的銳意!

  劍無聲,人卻有聲。

  柳上堤不是站在原地直刺,他的人要移動,手臂也要揮動。

  對花滿樓來說,這身法出招之聲,何異於開目而見光明!

  柳上堤的身法再精妙,招式再神奇,又如何及得上那悠然踏月色而來、來去無蹤的風流盜帥?

  花滿樓這時的輕功,就算與楚留香並肩施展,也已不遜半籌。

  以柳絲入戰、快招奇襲就想輕取花滿樓,柳上堤的算盤打得未免容易了些。

  第七章 解圍

  四十三劍無功,柳上堤一聲怒叱!

  在黑暗中交手本是花滿樓所長,柳上堤一直掩藏著身形、招式。就算他不能做到完全無聲,也要給花滿樓添點麻煩。

  但這一聲叱,無疑於暴露自己。

  叱聲中,劍再至。

  難道他想藉此掩蓋出劍的蹤跡?他能不能做到?

  一聲叱,劍出,劍停。

  柳絲劍就停在半空中,不進也不退。

  長劍停滯,有兩種可能,一是刺中敵人,二是受敵所制。

  柳絲的劍尖三寸,正正夾在花滿樓食中二指之間,進退不得。

  靈犀一指。

  江湖中無人聽說過、更無人傳承的神奇招數,只屬於花滿樓的招數。

  只因那是來自百年之後、由陸小鳳妙手獨創、親自傳授給花滿樓的招數。

  此間江湖,甚至無人聽說過這招數的名字。

  劍尖受制,柳上堤竟無法再使出那脫手一劍。

  柳絲是至柔之劍,而柳上堤是最熟悉劍性之人,是以在劍身與流雲飛袖糾纏之際,還能借柳絲之韌性,乘勢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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