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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滿樓一生之中,從未有人用這樣的語氣對他說話,好像楚留香對他並沒有特殊的感情,只是他一廂情願而已。

  他自然知道事實並非如此,但對著面前的人,他又該如何解釋?

  對方如果肯聽他的解釋,又何必這樣羞辱他?

  他暗中咬緊了牙,強迫自己用平靜的聲音道:“我只想知道理由。”

  那人淡淡道:“家中已給他定了親事。”

  花滿樓的身體晃了晃,忍不住向後退了幾步。他本能地伸出手去,想扶住什麼東西,身邊卻空空蕩蕩的,毫無依靠。

  他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只是個瞎子,一個什麼用都沒有的瞎子。

  這也許正是對方真正的理由。

  比起兩個男人在一起的驚世駭俗來,對方更在意的,應該是他的眼睛。他們一定不能容忍他這樣的瞎子待在楚留香的身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世間人的婚姻大事,本就不能由自己作主的。

  當然,楚留香不會是這樣的人,但家人的意見,他也未必能置若罔聞。

  何況這只是一個藉口,一個為了讓花滿樓離開楚留香的藉口。

  花滿樓能不能不離開?

  ◇  ◆  ◇

  不知為什麼,在這種時候,花滿樓忽然想起幼年的時候,六哥給他講的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故事。

  那時他實在不懂,為什麼梁山伯不帶著祝英台一起離開,他們都是讀過書的人,一定能找到辦法養活自己。

  那樣他們豈非就不用殉情,也不用變成蝴蝶才能相聚了?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梁祝二人各有父母在堂,那種血緣之情,也是萬萬難以割捨的。

  如果親情和愛情相衝突的時候,有誰知道該怎麼選擇?

  花滿樓自己就是珍視親情的人,又怎麼忍心讓楚留香為了自己而失去家人?

  ◇  ◆  ◇

  當花滿樓意識到的時候,他正坐在地上,旁邊是被他碰翻的椅子。

  腳步聲在他面前停下。

  花滿樓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很狼狽,而對方也正想看到他的狼狽。然而這些他都已不在乎。

  他抬起頭,淡淡地笑著說:“我走。”

  “走?”對面的人反而有些驚訝,“你要去哪裡?”

  花滿樓道:“去他永遠也找不到我的地方。”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裡好像有一把小刀在攪著,每一個字都帶著熱乎乎的鮮血。但他的神情平靜,而且堅定。

  那人長長地嘆了口氣,蹲下身望著他,道:“原來你這麼愛他。”

  “是的,”花滿樓道,“我這麼愛他。”

  他並不知道,楚留香在蝙蝠島上也說過同樣的話。

  也許這正是愛情,彼此相愛,所以心靈相通。

  愛情必定是雙方面的,有給予,也有得到。

  楚留香有多愛花滿樓,花滿樓也有多愛楚留香。

  這看上去玄虛的事,豈非也是最正常不過的事了?

  那人突然就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拉起花滿樓,口中道:“有一件事,你一定要幫我。”

  ◇  ◆  ◇

  胡鐵花坐在百花樓里,已坐了三天兩夜。

  說“坐”並不確切,因為他簡直不能好好地待在椅子上,總是坐一坐,立刻就跳起來,到窗子旁邊張望一陣,又無奈地坐回去。

  當他再次跳到樓窗邊的時候,猛地用力揉了揉眼睛,瞪著窗外喃喃道:“不可能……這不可能……”說著,人已一溜煙地掠了出去。

  花滿樓剛進大門,就被人抱了個滿懷,而且那人還大叫道:“小花!你去哪兒了!你可知道老臭蟲都要急死了!”

  花滿樓的眉梢跳了跳,連忙把胡鐵花推開些,道:“楚留香回來了?”

  胡鐵花道:“回來了,又走了。”

  花滿樓道:“走了?”

  胡鐵花道:“他以為你有危險,急著去找你。你……”他上下打量著花滿樓,忽道,“你這是怎麼搞的?”

  花滿樓身上穿的是件淡黃色的袍子,但衣袖已撕下一塊,下擺也一邊高一邊低,看上去像是和人打鬥過一番。

  但花滿樓只是簡單地道:“路上碰到了一些人,好像不想讓我回來。”

  胡鐵花吃驚道:“果然有人找你的麻煩?究竟是什麼人?你……你從哪兒回來?”

  花滿樓卻道:“你先告訴我,楚留香去了哪裡,為什麼會以為我有危險?”

  胡鐵花拉著他進屋,沒有說話,卻先往他手裡塞了件東西。

  花滿樓怔了怔,才發覺指間捏著的,是一張薄薄的信箋,不由嘆道:“看來你們都認為,我用手也能摸出字來!”

  ◇  ◆  ◇

  信是胡鐵花念的,上面的字不多,卻很是令人驚心:

  若要花滿樓的性命,便不可去萬福萬壽園。

  花滿樓道:“楚留香去了萬福萬壽園?”

  胡鐵花拍著大腿道:“可不是!咦,小花你怎麼知道?”

  花滿樓道:“只因這信上只有這麼一個線索。”

  對於楚留香來說,寫這封信的人有兩種可能。

  一是他想借花滿樓的生死來阻止楚留香前往萬福萬壽園。

  二是他想引誘楚留香到萬福萬壽園,並設下圈套,對楚留香不利。

  而花滿樓的下落也有兩種可能,一是在寫信的人手上,二是不在。

  無論他是否掌握著花滿樓的性命,楚留香都無法確定,怎麼做才能保證花滿樓的安全。

  這正如綁票的綁匪,向人質的親人索要贖金,即便錢財到手,也一樣可能撕票的。能幹出綁票這種事的人,本來就不可以信任。

  所以楚留香立刻決定去萬福萬壽園。

  胡鐵花道:“老臭蟲說,如果對方不想讓他去,那就說明萬福萬壽園中有對其不利的東西,如果對方正是要他上鉤,他也只有去了才能揭穿陰謀。”

  這正是楚留香的性格,不管什麼樣的危險和圈套,都不會讓他退縮和閃避。

  花滿樓嘆了口氣,道:“你怎麼沒跟他一起去?”

  胡鐵花的臉竟也紅了紅,道:“我不是為了金……老臭蟲叫我在這兒等你。”

  花滿樓皺眉道:“等我?他知道我要回來?”

  胡鐵花道:“他不知道,但他實在不放心。你沒有看到他臨走時的神情,若是能把他分成兩個人,他一定特別樂意。”

  花滿樓的心裡,忍不住猛地跳了兩下,像是在琴弦上撥動的兩個強烈的音符。

  楚留香對他的關心,他如何能感受不到?

  於是他一把抓住胡鐵花,道:“我們也去萬福萬壽園!”

  胡鐵花道:“我們?”

  花滿樓想了想,道:“你若不想去……”

  胡鐵花一下子要斷他,拍著胸膛道:“去!為什麼不去!別說是萬福萬壽園,就是刀山火海,我老胡也陪你們去闖!”

  第五十四章 萬福萬壽園

  萬福萬壽園並不是刀山火海,卻是江湖中勢力最盛的家族之一。就連聲名顯赫的“江南三大世家”,近年來也日漸沒落,後繼乏人,而如日中天、炙手可熱的,正是“南金、北原、中州沈”。

  那位列三家之首的“南金”,指的正是江南的萬福萬壽園。只因金氏一族,十子、九女、八婿,無一不是人中龍鳳,非但有武林門派執牛耳者,更不乏錦袍金帶、出將入相的名臣。這一點,不僅一脈單傳的晉中原氏“無爭山莊”無法與之相比,就算是有“九州王”之稱的沈天君,也難以企及。

  花滿樓和胡鐵花,此刻正在趕往萬福萬壽園的路上。

  他們的心裡,其實頗有些緊張,因為誰也不知道他們將面臨的敵人是誰,有什麼企圖。而那“敵人”既然能抓住花滿樓離開的機會,用一封書信就把楚留香誘到萬福萬壽園,顯然對他們的行蹤和性格都十分了解。

  胡鐵花曾問過花滿樓:“你覺得這個人是誰?”

  花滿樓道:“我不知道。”

  胡鐵花很奇怪,又問:“那是誰把你叫走的,一去就是好幾天?”

  楚留香回到百花樓的時候,當然發現花滿樓不見了,然而胡鐵花卻毫不知情。兩個人一邊拌著嘴,一邊跑到隔壁那家小酒館,去向掌柜的打聽。掌柜的便把花滿樓接到的那封信原原本本地背給他們。

  花滿樓也詫異起來:“你們既然知道我去了那楓林,為何沒有再追下去?”

  胡鐵花道:“我們當然追了,但那林中什麼東西也沒有,叫我們去哪兒找你!”

  這實在出乎花滿樓的意料。然而胡鐵花還在追問他:“約你的人到底是誰?我看老臭蟲那個樣子,又要著急,又要吃醋,要不是怕他揍我,我一定忍不住要笑!”

  花滿樓沒聽他說完,已經笑了,然後正了正神色,道:“我答應過別人不說出來的。”

  胡鐵花學著楚留香的樣子摸了摸鼻子,道:“你敢保證那人和算計老臭蟲的不是一個人?”

  花滿樓道:“我敢保證。而且……”

  胡鐵花道:“而且?”

  花滿樓沉吟道:“那人本來在楓林里留了線索,楚留香若見到了,便知道我的下落。但你們卻說並沒有,看來是有人在暗中做了手腳。”

  胡鐵花眼睛一亮,道:“你說這個‘有人’,和攔住你、不讓你回百花樓的,會不會是一伙人?”

  花滿樓點頭道:“看來有八成是了。他們的目標並不在我,而在楚留香。”

  胡鐵花故意嘆了口氣,道:“交上這麼個麻煩的朋友,是我上輩子沒幹好事,報應在這輩子,小花你卻是自己要往火坑裡跳!別說我沒提醒你,現在跟他絕交還來得及!”

  花滿樓聽出這話裡帶著濃濃的關心,就輕聲笑起來,悠悠道:“只可惜我也答應了別人,要一直照顧他的。”

  ◇  ◆  ◇

  三月初七,是萬福萬壽園的金太夫人的八十壽辰。前去金家拜壽的沒有一千人,少說也有八百。

  花滿樓和胡鐵花並不是為了拜壽才去的,但這種時候登門,也不好兩手空空。是以他們不但備了份像樣的壽禮,還打扮得齊齊整整的,規規矩矩地上門。

  花滿樓聽著胡鐵花老想往自己身後躲的腳步,不由笑道:“要我說,你不如給金太夫人喜上加喜,當眾求了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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