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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沉,靜無人語。寧世從小睡中醒來,身上沉重的疲憊感已稍有緩解,長夜寂寂,百無聊賴之間竟一時難以入眠。薄汗已涼,安靜得久了,平白地生出一股冷意。她裹緊了被子,下意識地向身邊的男子靠近。

  “怎麼醒了?”她最熟悉不過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清冽卻柔和,帶著初醒時分特有的迷離慵懶,似鵝羽柔密的尾端,在她的心尖蹭了又蹭。

  心口莫名地發燙,她下意識地搖了搖頭,突如其來的心虛讓她不禁往回縮了縮。

  “呵……”

  又是一聲淺笑如撫。她的所有動作他都盡收眼底,她知道,他在笑她。

  寧世輕輕斂眉,她最討厭他這樣的笑,那仿佛看透一切的超然與置身事外、那樣清高那樣疏遠;可是,她又喜歡他這樣的笑,幾分戲謔幾分寵溺,讓她懊惱羞怯又歡喜。

  她輕吮著下唇,賭氣似的將被子蒙上了臉。

  “呵……”

  他又笑了。

  覆在面上的被子被揭開,他微低頭,一縷金髮從他肩頭滑落,垂在赤【cichuyourou】裸的胸膛上,撥弄著某種意味不明的挑逗。寧世又想逃,不意後頸已搶先被扣住,他俯身靠近她,近得幾乎貼面。金色的發垂蓋在她面上,絲縷間透出燭光爍金炫目,仿佛在人的肌膚之上也鍍上了一層流麗的光甲。常夜不熄的燭火零零散散地放了一室,火芯搖曳處,將人影重重疊疊地映在牆上,綽約搖擺,起伏如波。歡愉似潮汐漲落有時,如月圓月虧從無日日盈滿,海水洶湧退去之後只剩下狼藉斑駁灘涂,叫人一時收拾不起揉亂的心事,只願長長久久地沉溺於海波中逐流墮落,萬劫不復。

  寧世枕在沙加肩上,靜靜地平復著紊亂的呼吸,身邊人氣息均勻,似乎已然入眠。她睜眼抬眸看向他,從被中伸出手,她一截雪藕似的臂露在外面,被燭光耀得晃眼。

  她的指尖在他的眉心落下,觸到那點硃砂痣之時又仿佛被燙到一般猛地收回。她緊張地望著沙加,見他不過是蹙了蹙眉,並無醒來的跡象才安下心來。

  忽而憶及當時,她不顧被她的驚人之語驚呆的阿貞,對鏡自言自語著:“「雨山巫女」如果死了,「伴」也活不了,對嗎?”不等阿貞接上話,她又自答道,“那是一定的,這就是「伴」的使命啊……可是,我是不會「崩潰」的,在他死去之前,我是絕對不會「崩潰」。”

  阿貞終於緩過神來,「雨山巫女」的過人之處,她不需要追問。只是看著小小的寧世說得這樣嚴肅認真,哀涼之中她又覺得好笑:“能讓您這麼交心的,想必,一定是舉世無雙的男子吧?”

  “……我看不清他長什麼樣子。可是,我記得,”她搖了搖頭,往鏡中深深望了一眼,隨後卻抬手,落在了鏡中自己眉心的位置,輕輕撫拭,“我都記得……”

  她不曾忘卻,她一直都在等待。

  作者有話要說:  題解:霦,玉的光彩。

  標題化用自唐·朱慶餘的《近試上張籍水部》。原詩為:

  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

  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注1】此處描寫的巫女裝扮與現實中的出入較大,請勿當作真實資料。

  上來查錯字才發現,我竟然把這段註解發原文裡了……QAQ

  ☆、廿捌·霋·當時只道是尋常

  婚後的日子愜意非常,沙加與寧世皆是耐靜之人,性子相合,相處起來也不是很難。平日裡無事,兩人便各自待著,或讀書或冥想,皆自得其樂,想看倒也不怎地生厭;偶爾搭搭話,也有問有答,隻言片語並不顯得尷尬。因此兩人雖因「婚契」而成婚,對彼此了解並不多,總的來說,卻是難得的相敬如賓了。

  城戶本家教養巫女之時,全力培養其本心的純粹,特別是「雨山巫女」,更是需要心思恪純,無情無欲無雜念才能把靈力開發至極限,才能在「黃泉」的侵蝕下支撐更長的時間。故而巫女們總是離群而居,徹底與世俗隔離,生活在幾乎“真空”的完美象牙塔中,不受塵俗污染的同時也對塵世不甚了解。

  本家認為,泛讀則多思,多思則念雜。所以,巫女們是沒有讀書的機會的。但寧世還是不同的,神道教的基本典儀,身為「雨山巫女」的她必須知道。

  有這樣的學習識字的機會,加上她自小就能跟「崩潰」的巫女們溝通、看到逝者的記憶,這麼一來,她對世事紛擾眾生百態,也不算一無所知。

  單純,卻很聰明。

  這是沙加從兩人為數不多的攀談中得到的結論。儘管在逝者的記憶中所見極多,可她卻總能用最簡單透徹甚至於毒辣的眼光看穿事情的本質。相對與為游塵土梗機關算盡之人,她便顯得格外淡漠而智慧。也許,這便是她成為「雨山巫女」中的翹楚的原因吧?

  另有其強記之能,所有經史古籍,不論是多麼枯燥晦澀,皆能過目成誦。這讓沙加倍感意外。他自詡聰明絕頂,博聞強識更是無人能及。寧世的聰慧的確世所罕見,這不由也激起沙加好勝之心。

  二人相約“賭書”:一人報書頁行數,另一人背出書上對應文字。背得出則報數者輸,背錯或者背漏則答題者輸。二人規定,每局輸者飲茶。

  最後寧世沒喝多少,沙加卻是被灌飽了。

  寧世贏過一次,倒是來勁了,日日都興致勃勃拖著沙加,拿著書一起來讀,還專門挑些生僻難懂的。之後便開始殷勤地烹茶。水汽蒸騰縈繞,氤氳著她蒼白的臉上也有了酡紅的血色,她的動作行雲流水,翻手覆掌間便將茶水沏好,又端起捧於沙加之前。望著新婚妻子含笑的眉眼,沙加也只能搖頭苦笑著接過描著青竹的茶盞,仰頭飲盡。一邊感嘆自己自作自受。

  賭書消得潑茶香,卻是人間夫妻最尋常的靜好歲月。

  漸漸地,沙加發現寧世雖然記得多,但是對書中詞句卻不解。於是,此後每背一字句,沙加都逐一詢問,倘若寧世答不上來,便耐心解答,加之觸引經據典,旁徵博引,可謂是用心至極。他本就學識淵博,加上辯述伶俐,聽得寧世常常如痴如醉忘乎所以。然後,他就趁寧世沉思走神之際,把茶潑進了矮桌上的松樹盆栽里。日子久了,那盆栽也溢出了陣陣茶香。

  寧世終於發現了他的小動作。但是,她卻沒有明說,只是用一雙幽深若潭的眸子望著他,靜靜地望著他,望得他不得不當面將茶喝得滴水不剩,才慢慢地收回了目光,然後才心滿意足地聽著沙加說文解字。有時候說得口乾,難免喝點茶水解渴,結果算下來,沙加倒是比單純地“賭書”,喝了更多的水。

  過了些時日,「黃泉」的暴動漸盛,兩人也沒了”賭書”的閒心。作為「雨山巫女」,寧世每日都開始禱告,用靈力平撫鎮壓「黃泉」。從起初的一兩個時辰,到後來的半日、一日,有時甚至半夜都得驚醒念禱。

  開始的時候,寧世還能強打起精神讀上一兩本書;到後來,每每禱告之後,寧世疲憊得伏在沙加懷中沉沉睡去。沙加看不過去,在她睡著時用小宇宙幫她恢復,雖有效用,不過卻是權宜之計。二人皆心知肚明,「大祭」的日子,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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