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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的他,最喜歡晚上父親看電視的時候。電視在發出聲音的時候,電視裡的人在哭喊的時候,電視機的人的人在唱歌的時候,這個時候,他便可以稍微放縱一些自己的情緒,移開嘴巴上已經把臉憋得通紅的手指,然後,輕輕地,輕輕地哭泣起來。
這時房間裡又傳出一聲不大不小的呻/吟,又急速的被牙關狠狠的咬住。
劉曠聲音微微顫抖著說了一句。
“門主,我想唱歌。”
他沒等鬼煞說話,自顧自地唱了起來。
劉曠唱著唱著拿起桌子上的筷子敲打著空盤茶碗。
他偶爾有些破音,歌詞也十分怪誕,只是一昧的喊著,並沒有什麼調子。聲音特別大,好像故意是為了掩蓋住什麼似的。
“砰蹬蹬……咚咚……”
天上啊,地上啊,
月亮啊,星星啊。
太陽已經落山了。
姑娘,我送你回家吧。
…
鬼煞只覺得劉曠敲打地刺耳,唱的也難聽,歌詞也不知所云。
唯獨聲音很大。
那麼吵鬧,連地上的鬼煞那些不願意被人瞧見的□□聲也遮了過去。
月亮被烏雲擋住了一些,鬼煞的疼痛也緩解了些。
他靜靜地躺在地上,呼吸逐漸平復。
疼痛時沒聽清的歌詞此刻分外清晰歌聲傳了過來。
“……我知道你喜歡村頭的二郎,
但是他哪裡比得上我劉曠,
他不就有點才華有點錢,
哪比得上我個高又腿長……”
鬼煞靜靜地聽著,聽著聽著就忽然笑出了聲來。
“劉曠,你唱的是什麼歌?”
劉曠停下,咧著嘴笑道:“我自己編的歌,是不是很酷。”
他說完,又重重敲打了一下盤子:“砰!”
鬼煞看著劉曠,他嘴巴咧開地很大,笑得傻乎乎的。
鬼煞忽然問道:“你哭什麼?”
“啊?”
鬼煞平靜道:“你哭了。”
劉曠抹了一把臉,濕漉漉的。
他覺得很丟人似的,胡亂用袖子抹了抹,模糊不清地掩飾道:“……太投入了。”
鬼煞皺了皺眉。
似乎自己都覺得那個理由太不靠譜,劉曠只好道:“……就是……想起了以前的是,當時一直被我爹打,太疼了……”
劉曠笑了笑,覺得有點丟人,便解釋道:“……沒什麼,小孩子嘛,被打是常有的,只是比普通的小孩挨打的多了一些……”
劉曠越說越覺得尷尬,便道:“你小時候也經常被你爹打吧哈哈哈……”
“沒有。”鬼煞道:“我爹從來沒打過我。”
“那你可真幸福。”劉曠道。
“我爹只見過我兩次。”鬼煞頓了一下,接著說:“他不認我。”
……尷尬。
劉曠忽然想起鬼煞是在鬼門被師父長大的:“……那你一定經常被你師父打……”
“師父從不打徒弟,不喜歡的就殺了好了。”
鬼煞頓了頓,繼續說道:“但是我活下來了。”
劉曠怔了一下。
鬼煞眨了眨眼,睫毛上還有還沒凝固的血滴,他抹了一把臉,滿手都是血。
眼前的世界模模糊糊地被紅色覆蓋了一層。
他忽然想說點什麼。
“你知道我是怎麼活下來的嗎?”
鬼羅經常對鬼煞說。
我最器重你,因為你是鬼月的孩子。
所以,去吧,這一場,希望你能活下來。
一場“訓練”,有時候是十幾條狼,有時候是五頭老虎,有時候是二十個孩子。
用毒,用劍,用武功。
只允許剩一條生命。
他每次都活下來了。
“那你從小就殺了很多人?”劉曠問。
“嗯。”
“別難過……那不是你的錯……”劉曠道。
……忽然想抱抱他。
鬼煞很不解似地抬起頭:“為什麼難過?”
“啊?”
鬼煞淡淡道:“我不殺他們他們就會殺了我。我越早殺完就越早能去吃飯。”
劉曠:………突然就不想抱他了。
想一腳踹死他。
窗外的雲又動了,月亮又快要出來了。
鬼煞幾乎能感到身體裡的騷動,疼痛又活躍了起來。
“你睡吧。”鬼煞說。
“嗯。”劉曠點了點頭。
“我睡了啊。”
說完,他靠著椅子,打了個哈欠。很快就響起了均勻的呼吸聲。
鬼煞看著他,默默道:“…豬。”
鬼煞看到雲煙浮散而去,他看到月亮逐漸出現,他感到他的頭部又隱隱作痛,眼睛耳朵又有溫熱的血液即將要湧出。
劉曠已經發出了熟睡的鼾聲。
鬼煞沒想到,他這一生最不願意讓別人看到的所有模樣,全數被這人看了去。
他更沒有想到,他竟然會對人提起自己的往事,不堪而狼狽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