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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能動的,或者說受的傷沒那麼重的人臨時充當了看護的角色, 分布開來手忙腳亂地照顧他們的正在低聲痛苦呻吟的戰友。由於死去行動能力的人占了大多數,這就讓場面變得慌亂起來, 不管動作有多麻利, 都無法避免顧不上所有人的情況……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更麻煩的是, 這個山洞裡沒有任何軍用物資,沒有足夠的藥物, 沒有掌握基本搶救知識的醫務人員……由滿心熱血想要守護這個國家的武士組成的衝鋒隊,就剩下這些苟延殘喘的幸運兒了。

  不過, 這已經很好了。

  比他記憶里的……要好上很多。

  齊木白先向坐在洞口警惕危險的幾人輕輕頷首,每一個傷者的臉他都認真地打量了一遍,依次與有些模糊的印象對上號, 再重新記在心裡,最後,才在睡在靠里靠牆的一張毯子上的武士身邊停住腳步。

  才剛剛俯身,原本緊閉著的武士眼瞼忽然顫動了起來,就像是清晰地察覺到他來到了身邊一般,嘴裡發出一聲短促的低吟,竟是掙扎著抬起了眼皮,展露出渾濁而又無神的眼球。

  “我們……損失慘重。”

  從夾了痰的嗓子裡吐出的話音,就像是生了厚厚一層鐵鏽還要艱難轉動的機械發出的刺耳聲響,他的胸膛也像是不斷鼓起的風箱,喘一口氣,都要費極大的力氣:“尖兵隊,五十四人,包括自願留下的他隊人員,共有四十一人戰死,八人重傷……”

  斷斷續續地報告完現下的糟糕情況,武士深深地呼了口氣,又因為這一下牽動了被刀扎在胸口的傷勢身體不由得顫動。但是,當這個其貌不揚的男人轉動眼球,注視著單膝跪下的少年時,他的面上似是籠上了一層相當柔和的氣質。

  “高杉大人,我——咳、咳咳,很高興,你現在還是活蹦亂跳的。”

  “我也很高興還能活著再見到你們。不過,武藤先生,”齊木白放在膝上的左手暗自攥緊,嘴裡卻是格外輕鬆的語氣,“匯報就好好匯報,你能不能別給我立奇怪的flag?順口也給你自己也立了一個啊。”

  老是喜歡在戰前戰後立各式死亡flag的武藤君——是的,這位從人設到長相都很路人的中年大叔,就是高杉白找來的任勞任怨的副手。

  “錯了錯了,讓大叔我教教你,活著回家吃到老婆做的愛心便當——這才是flag。”這時候忽然精神起來的武藤先生說,甚至還眨了一下眼,“好了,我選擇把這句話留到這個時候說,時間剛剛好。”

  齊木白:“……您開心就好。”

  看武藤先生現在的樣子,他確實挺開心的,原本灰敗的臉都在閃閃發光——那是從洞外斜斜透進來的陽光。

  不過,即使用著調侃的語氣也無法抹去心中皆是沉重的事實。

  過了許久,武士喘勻了氣。

  “幸不辱命,我們的任務、咳,已經……完成了。”

  “嗯,多虧了你們……成功了。”

  又沉默了一陣。

  不知何時起,他們的身邊已經默默地圍上了人。齊木白的姿勢也從單膝變成了雙膝倚靠地面,深深地彎下腰,他將昔日副手的手掌抓在手裡,順勢從耳旁垂下的髮絲也擋住了他的臉。

  “過去的我,實在是太狂妄了。”

  齊木白,他用高杉白的身份說道。

  狂妄,背負了這麼多人的信任,卻做出了錯誤的選擇。

  那時的高杉白太年輕,好不容易克服心理因素“學”會了殺人,他要在混亂的世界自保,也要為守護自己珍視的事物而戰——直到這裡都是正確的,錯就錯在,從和平的現代社會帶來的天真顯然不能夠用在這裡。

  高杉白出生自武士家族。

  那時,已經轉世過幾次的他意識到了“詛咒”的存在,正處於不知未來的迷茫期。他對成為武士沒什麼興趣,或者說,那個時期對任何事都提不上心,活在不安之中的滋味只有自己知曉。

  哦,能讓他有點興趣的,就只有那一世的弟弟了。

  高杉晉助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小孩子,不喜家族的束縛和教育,面上老是端著,逗起來很好玩兒——咳,再用高杉白的話來說,就是早熟,但是又沒成熟到能夠找到前進方向的小鬼頭,小時候的屬性還是傲嬌,並且,在迷茫的這一方面,跟他的狀態十分相像。

  於是,不知哪一天,弟弟不吭不響地跟家裡人斷絕了關係,從武館退學,自己跑到山裡的小私塾就此長住不回了。高杉白一瞧,這個家裡唯一像個正常人的弟弟跑了,也不迷茫了,很好很好,他得去觀察一下,也收拾了包裹愉快地跟了過去。

  原本確實只是想看一看,馴服他那個骨子裡相當傲的弟弟的老師是何人物,沒想到,高杉白跟過去後才發現,那位老師比他想像的還要厲害。

  吉田松陽,來歷不明的男人,悄悄地在這偏遠的山裡開了一間私塾,收了一群小屁孩做弟子。男人講課的聲音總是輕柔的,嘴角帶著笑,可如果就這樣以為他本性也很溫柔的話就是大錯特錯——吉田松陽幾乎不生氣,但要是惹到了他……下場很悽慘。

  他教他們識字,教他們劍術,還教了他們一些無法流於表面的東西。一視同仁,連帶著只能算是免費蹭課的高杉白也算上了。

  一把劍,大抵是才從鐵匠的鐵錘下鍛出來的貨,手指輕輕地觸上去,似乎還能感受到蘊藏在劍身中央的滾燙的溫度,就這樣沒有提醒地出現在他的眼前。

  “這是,給我的?”

  “我的劍送給了銀時,除了這個以外,也沒有其他適合你用的劍了。來,收下吧。”

  “可是,我並不打算學……”

  “——是嗎?”

  這麼一回憶,高杉白其實不記得那時吉田松陽是什麼表情了,僅有的印象只有男人的眼睛,看似平靜得毫無波瀾,卻又像是一派無盡的深淵。

  忽然間有種感覺,這個男人的經歷有著難以想像的浩瀚,他什麼都知曉,他洞察人心,並且——他的生命無比漫長。

  “你的眼神並不是這麼說的呀。”

  “想要改變,可是,沒有站起身的力量,又怎麼能夠脫離淤泥呢。”

  他和他是相似的。高杉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覺得,他為自己那一眼所見感到觸目驚心,卻又難以言喻,仿佛自己早就被看穿了,吉田松陽在見到他的第一眼就看了出來,關於“他們可以算得上同類”的事實。

  以及,無法否認。高杉白確實受到了觸動。

  “……劍啊,好麻煩,沒有別的選擇嗎,比如槍什麼的……”

  咚——高杉白的頭頂多了一個冒著熱氣的包,下了狠手的男人笑眯眯地拂了拂袖子。

  “別痴心妄想了,為師我只會用劍哦。”

  “好吧,學!”

  從那以後,高杉白正式投入吉田松陽門下,並在私塾度過了幾年的安詳歲月——直到安寧猶如世外桃源的生活被炮火聲打破,他的老師突然被已經與天人勾結起來的幕府以莫名罪名逮捕。為了救老師,高杉白和包括親弟弟在內的幾個同門,在武士們因為幕府倒戈而人心四散的關鍵時刻站了出來,一起參加了攘夷戰爭,並且都在這場戰爭里打響了名號。

  畢竟他們是吉田松陽的學生。

  最為理想的結局是,松陽的弟子救回老師,攘夷戰爭也以武士一方的勝利作為終結。然而,很遺憾……

  高杉白其實不知道這兩個理想有沒有達成,因為他在看到結果之前就死在了戰場上,但在臨死之前,他已經有了預感。

  “咳,咳……至少,挺過今天就好。”

  武藤先生用氣聲堅持著把想說的話說完。他的雙眼稍稍增添了一點明亮,挺過了這一戰,在他看來,前方便能依稀看到希望:“按照之前幕府方傳來的消息……他們已有重新與我們聯手,抵抗天人的想法……援軍,不出意外,援軍明天就該到了。”

  “是啊。”

  “我們終於……就接著這勢頭,打倒天人!”

  提起這個話題,其餘諸人亦接起了話,臉上似乎都多了些光彩。

  只有齊木白沉默不語。

  沒有援軍了——他不能在這時告訴他們這個事實。

  攘夷部隊裡的情況十分複雜,雖然大多都是單純希望打倒天人守護家園的熱血武士,但武士群體裡卻劃分為兩個不同的派別。

  一方是激進派,仇視淪為天人走狗針對攘夷的幕府,堅決反對與幕府合作,另一方則是緩和派,提出可以嘗試與幕府合作,至少在還算前途光明的眼下,如果能和幕府軍隊聯手,勝算將會擴大好幾分。高杉白算是偏向緩和派的中立方,提出可以看情況與幕府聯絡,而弟弟高杉晉助卻是激進派的首要人物,因為這個緣故,兩人還鬧了不愉快。

  今日的戰役,其實就是一次嘗試。

  經過一番爭論,緩和派壓過了激進派得到大多數人的贊同,決定試著跟幕府聯手,策劃一場針對天人的突襲。計劃本應該是先由幕府方暗中透露天人的武器部隊的運輸路線,中途由埋伏的攘夷志士偷襲清繳,打頭陣的便是高杉白率領的尖兵隊,指揮自然也是他。

  然而,在約定的時間即將到來之際,高杉白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熟悉的,死亡將要來臨的壓抑感覺。只是,因為太相信與幕府聯繫的情報人員——臨死之際證明是叛徒的人,他還是決定按照計劃行事。

  結果也就擺在面前了。

  他們這幾十個人,等來的是天人裝載充足火力的飛艇,至於所謂的支援,到死都沒有看見人影。

  “怎麼了,高杉大人,好像你有點奇怪?”

  “今天這麼沉默,還說什麼太狂妄了——這麼不自信,一點也不像你呀。”

  齊木白失笑:“我說的是實話啊。”

  “好啦,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可不是糾結這個。”

  “你們確定,有兩個奇怪的男人摧毀了天人的飛艇,就跟在我們的隊伍後邊兒對吧?”

  “好,剛才說讓我守夜的話收回。交給你們了,我出去一趟。”

  “高杉大人?”

  齊木白鬆開武藤的手,從圍在身後的部下身邊走過時,隨手拍拍他們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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