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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基扭過頭去,呼吸機內的壓泵一起一伏,心電圖跳動著,機械冰冷,而他的胸口變得滾燙。那張鑑定書正放在貼近胸口的內袋裡,可洛基卻沒有勇氣將它拿出來。勞菲顫抖地伸出手,那雙手全無脂肪,發皺的皮膚包裹著骨頭,可怖而醜陋。洛基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握了上去。勞菲仿佛受到了什麼鼓舞,眼裡迸發出光來。

  “我很抱歉,我的孩子,”勞菲這麼稱呼他,他緊緊地握住洛基的手,甚至捏疼了他,勞菲的喉嚨無聲地滾動了幾秒,隨後音節才衝破桎梏,緩慢地拼湊成句,“祝你新婚快樂……”

  心電圖變得平直,然後發出一聲冗長的鳴響。洛基渾身是汗地坐在椅子上,手還被勞菲緊攥著。他的心臟跳得厲害,他親眼目睹勞菲的眼睛一點一點地失去光彩,身形變得乾枯、脫水,薄被下仿佛空無一物。

  勞菲死了。

  他曾經許下的無數個詛咒終於應驗。神聽見了他的祈禱,他的心愿已經達成。勞菲的心臟停止起搏,大腦不再活動。他的軀殼將被泥土腐蝕,他的血肉將與萬物同歸,他將被啃咬、被踐踏、被遺忘,就像洛基無數次期盼的那樣。鑑定書仍在那兒發著燙,但他的胸腔卻無論如何都是一片冰涼。他發著愣,甚至忘了呼吸,過了很久才張開嘴,猛地抽了一口氣。

  他發現他哭了。

  洛基從未想過他會在勞菲的床前為他哭泣。勞菲死了,而他卻並不知道,在他眼前,他棄之不顧的洛基正是他苦苦尋找的親生兒子。他在謊言、欺騙和算計中度過一生。他心愿未了、充滿懊悔地鬱鬱而終。他像洛基惡毒的期望的那樣死去了,可洛基卻坐在他的床邊,止不住地無聲慟哭著。

  當天晚上,洛基又做了個夢。夢裡是他再熟悉不過的雨夜,然而這回他卻不再是十四歲的模樣,他急於從懷裡掏出那張鑑定申請,可他的雙手卻如同被抽去了骨頭,無論如何也拿不出那張紙;他想大聲告訴勞菲真相,可他發現他根本張不開嘴,他的雙手摸到他的嘴唇,接著他絕望地意識到,他的嘴巴被殘忍地、不留間隙地縫了起來——

  大門發出一聲巨響。

  勞菲的葬禮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倫敦被雨水淹沒,墓園裡瀰漫著泥土和草皮的濕氣。所有人都撐著黑傘,老傑瑞垂手肅立在棺木旁,幾名著正裝的士兵替棺木蓋上國旗,緩緩抬入地下,接著,鐵鍬灑下第一抔土。

  鎂光燈瘋狂地閃爍起來。新聞媒體既沉痛又熱切地報導著這個偉大家族的消亡。葬禮現場到處是記者、官員、士兵和市民。輓歌奏響,人們圍作一團,痛哭著悼念他們的勞菲男爵,誰都沒有注意到圓號吹跑了幾個調。

  洛基站得很遠,遠到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

  他或許是在場的人中最不在乎勞菲的人,又或許是他們之中最在乎的那個。葬禮很快就結束了,人群三三兩兩地散開,這片墓園很快又迎來了久盼的寧靜。洛基卻沒有挪動腳步,他握著雨傘柄,隨風亂飄的雨滴打濕了他的發梢,濕冷的風將他的手指凍得冰涼。

  一雙乾燥溫柔的手握住了他,接著傘柄被抽走了。

  洛基猛地轉過身,索爾無所謂似地朝著他笑。

  “你怎麼在這兒?”

  索爾穿著黑色帽衫,深色牛仔外套和黑色皮靴,一看就是臨時拼湊出來的裝扮,他的傘收攏著,傘尖撐在地上,手裡握著洛基的那把,傘面微微向洛基傾斜。

  “我的丈夫在這裡,我為什麼不能來?”索爾反問道。

  “你從哪兒來的?”

  “希臘。”索爾說,“那兒比英國溫暖多了,我們穿著褲衩在海邊曬太陽——”

  洛基撇了撇嘴。

  “我竟然是在電視上看到的這個消息,”索爾不滿地捏住洛基的下巴,“我在你心裡就這麼不值得信任?”

  洛基的銀舌頭失了效,他只是定定地看著索爾,最後垂下頭,“抱歉……”

  “你不需要抱歉。”索爾嘆息著將洛基擁入懷裡。索爾的懷抱暖和極了,洛基不自覺地在他的懷裡輕微抖動。“是我沒能在第一時間陪著你。”

  他們擁立在原地。直到洛基打了個噴嚏。

  “我們先回去,好嗎?”索爾低下頭問,“去和你的老爹說聲再見,然後我們回去,好嗎?”

  洛基再次看了一眼索爾,然後他點點頭,撐開傘,獨自走向勞菲的墓碑。積水和草屑飛濺起,沾上他的褲腳。他看著那一方石碑,勞菲的一生被簡短生硬地銘刻在了上頭,春去秋來,草木生長又枯息,除了這塊石頭,沒人會再記得他的故事。

  他抽出胸口的一隻山茱萸,彎下腰,擺放在了石碑旁。

  雨水很快將花瓣打濕,分開,搖搖欲散,黃色的花蕊撒了一地。洛基沒有再看下去,他知道這朵花終將也會和勞菲一樣,和他的記憶、他的過去一樣,永遠地留在這片土地上。

  他和索爾回到了勞菲的舊宅。老傑瑞面帶驚訝地看著這個不速之客。

  “索爾·奧丁森,”洛基介紹道,“我的……丈夫。”

  索爾和奧丁長得很像,這誰都知道。老管家低著頭與索爾握手,然後藉口為他們準備紅茶和小甜餅,快步離開。

  他們很早就躺上了床。他們擠在洛基年少時的小床上,不算太過擁擠(畢竟他們連洛基公寓裡的單人床都一起睡過),卻也不很寬敞。洛基終於不感到陌生和焦慮,他聞著索爾下巴上傳來的須後水的味道,像是聞到了斯堪地那維亞半島的海風和夕陽。溫柔的海風將他送進了夢鄉。他再一次回到了那個雨夜,他二十八歲,穿著睡袍,鑑定書不翼而飛,他混亂地拉扯著被縫合的嘴唇,焦急地想向勞菲告知真相。接著大門發出一聲巨響。他回過頭,索爾靠在門邊,無所謂地那樣笑著,背後是澳洲晴朗的艷陽。大雨無影無蹤。索爾丟掉那把無用的長柄傘,朝洛基伸出了手——

  “我們回去,好嗎?”洛基聽到他說,“我們回家,好嗎?”

  他不由自主地走過去,走向那片燦爛的陽光。他握住了索爾的手,索爾將他扯進懷抱。他們相擁著,黑暗的過去消失了,他們融入溫暖的白光之中,他們再也不會分開。

  結束了。白光中有個聲音說道。一切都結束了。

  TBC.

  番外一·一場婚禮和一場葬禮(下)

  終於給了他們一個圓滿(完全不)的婚禮!老母親式哭泣——

  大家可以猜一下文中沒有指名道姓的角色都是誰XP

  ——

  報紙和文件一起被送到洛基面前。這是勞菲葬禮後的第二天,天氣放晴,夏季的風清爽地拂過客廳,帶來幾個街區外白玉蘭的香氣。索爾坐在他對面,拿起今天的報紙,洛基注意到頭版頭條正是勞菲葬禮的消息。“人們將會永遠記住這名慷慨、仁慈、智慧的男爵……”索爾念道。

  文件堆成小山,洛基沒料到會有這麼多需要處理。他拿起最上頭的一份,是勞菲名下股份的轉讓書,足有幾百頁,他翻到最後,發現受益人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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