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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漸漸深了,東邊的地平線上緩緩升起一輪極圓極白的大月亮,順著西南戰區灰黑雲層下緣的空隙處,慷慨地普照世界。

  許樂躺在傍晚挖出的行軍坑中,看著天邊的圓月,感受著身下傳來的微涼濕意,把左手掌拱成圓球罩住菸頭,湊到唇邊深深吸了一口,眨了眨眼睛,然後回頭望向後方那座被黑暗籠罩的城市。

  然後他的眼睛眯了起來,因為他看到那個滿是梧桐樹殘枝和炮彈創痕的街道上,忽然出現一個穿著白裙的帝國少女。

  單薄的白裙耷拉著懸在她消瘦的身體上,因為骯髒的緣故灰黑無比,只是出現在這樣寂靜而危險的夜晚,卻白的像一捧令人憐惜的雪花。

  許樂的目力非常敏銳,即便是在這樣深沉的夜晚,藉助天上那抹越來越淡的月光,他就能清晰地看到數公里之外的建築細節,更何況是離他只有五百米的街道。

  那名穿著白裙的帝國少女顯得格外疲憊,表情卻格外麻木,像是沒有絲毫生氣,臉頰蒼白,裙腳上有斑斑血跡,不知道是哪裡受了傷。

  許樂的眼睛一直眯著,他不知道這名少女為什麼會像一個孤魂野鬼般出現在夜晚的費熱市街頭,要知道雖然已經入夜,這座城市依然非常危險,隨時有可能爆發戰鬥,流彈更是時不時地劃破寂靜夜空。

  難道說她真是一個孤魂野鬼?

  看著那名白裙少女失魂落魄般向街頭拐角處走去,許樂的眼睛眯的更加厲害,白天的時候他已經確認,在街道那頭駐紮著一支帝國部隊,那支以殘忍冷酷聞名的夜虎團,絕對會毫不猶豫向任何膽敢出現在他們防線前方的人摳動扳機,無論對方是聯邦人還是帝國人。

  許樂仿佛看到下一刻帝國少女被冰冷的機槍子彈掃斷身軀的畫面,一直眯著的眼睛驟然放鬆,地平線那邊的月光映入眼眸,非常明亮。

  少女阿茲拉在費熱市街道上已經遊蕩了兩天多的時間,被悲傷擊潰了所有求生意志的她,仿佛沒有任何感覺,沒有任何懼怕一般,行走在硝煙與碎礫中,熾熱的白晝與寒冷的夜晚之間。

  她感受不到赤裸雙足踩在滾燙彈殼上的痛苦,更聽不到那些血肉灼燒的哧哧聲,她看不到往往只有數百米之遠的機甲混戰,她聽不到那些沉重金屬碰撞的巨響,她什麼都不知道,她只是這樣毫無目的地行走,準備迎接死亡或者根本沒有想到死亡。

  帝國有句諺語,眼中沒有死神的人往往也不容易被死神看見,或者是因為就連冷漠無情的造物主都覺得她的遭遇過於悲慘,所以已經沒有家沒有親人的少女阿茲拉,失魂落魄行走了很長時間,卻極為幸運地沒有被危險的流彈和更危險的軍人注意到。

  「我為什麼沒有關門,我怎麼會忘記關門了?」

  「這件裙子已經這麼髒了,爺爺讓我去關門的時候,我為什麼要拎那一下?我為什麼這麼慢?」

  「如果快一點,如果當時不拎裙子,我一定可以把門關上。」

  阿茲拉踉踉蹌蹌行走在滿是廢礫的街道上,看見粗大倒覆的梧桐樹便麻木地繞過去,身體疲憊到了極點,似乎隨時可能倒下,她覺得自己是一個不值得饒恕的女囚,自卑而悲傷地低著頭,看著地面上自己模糊的身影,覺得那就是罪惡,於是她用贖罪的語調,蚊子般輕微的聲音,不停重複著這些話語。

  拐過街頭,聽到遠處黑暗裡傳來的一聲怒罵,還有清晰的槍膛撞擊聲,少女阿茲拉疲憊麻木地抬起頭來,看著前方隱約可見的軍人,秀氣的細眉微微皺了皺,然後露出一絲解脫的笑容,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秋天樹葉離開樹是因為樹不在意,樹倒在街上是因為人不在意,這個世界上,在這座人間深淵般的廢墟城市中,誰會在意可憐的弱小的少女阿茲拉的離開?除了這時在她瘦弱身體上開始繚繞的那陣風。

  突突,悽厲的帝國制式機槍射擊聲連綿響起,然後戛然而止。

  有風自街道側畔颳起,捲起地面的落葉和樹幹下的細小碎石,也捲走了少女無助的身影。

  在一片被灌木叢掩蓋的丘陵低洼區,許樂在行軍背包里翻揀了半天,找出兩盒即熱式營養包,不由露出意外的笑容。

  沒有使用行軍刀,他直接用堅硬的手指按下加熱鋼簧,沉默等了十幾秒鐘後,走到行軍坑旁邊,遞給少女,平靜說道:「吃吧。」

  阿茲拉沒有理會他,只是抱著瘦瘦的膝蓋,怔怔望著灌木叢那頭的家鄉發呆。

  許樂在距離少女兩米遠的地方坐下,他沉默等了很長時間,確認對方沒有開口的意願,也沒有進食的想法,站起身再次走了過去。

  用鋼鐵般的左手捏開少女的下顎,許樂粗暴地將即熱食物塞進她的嘴裡,好在這時候溫度已經降低了不少,不至於擔心會把她燙死。

  「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不管你值不值得被人救,但我既然救了你,總要讓你吃頓飽飯,餓死鬼沒什麼意思。」

  用很短的時間,把整整一盒食物塞進少女的嘴裡,阿茲拉被嗆的連聲咳嗽,接過許樂遞過來的清水後,再也顧不上拒絕,連喝了幾大口。

  然後兩個人再次沉默,丘陵間的行軍坑畔一片靜寂。許樂抽完一根香菸後,看著少女被撕爛的白裙後背露出的幾道傷口,忽然低聲咒罵了幾句什麼,取出醫藥包開始替她包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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