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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都退去吧,朕與天師有話要說。」

  「是。」

  眾人魚貫而出,慕容必謙心潮激盪,忍不住輕握住他的手:「不要說話了,好好休息。」

  李玄沒回答,將手從他掌心中抽出,坐起來。

  慕容必謙沒奈何,只好拿了枕頭讓他靠著。

  他看了慕容必謙,又笑了一笑:「若是在龍宮島時,朕沒有瘋掉就好了,竟讓你窺伺到了朕的心意。若非如此,你聽到魚池旁邊的那些話,必定是要殺朕的了。」

  「不要說了,我是絕不會殺你的。」

  「多謝黃龍主厚待。」他語氣十分平和,並沒有平日的那種仿佛刀鋒般的冷意,「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有些秘密是註定瞞不過去的。如今想來,朕還是欠了你一句話。不過料想這句話說了也沒有用,就讓我把它帶到棺材裡去好了。」

  他從未在清醒時對他坦白自己心裡的想法,如今預感到死期已到,而這人恰好在自己身側。

  不是所有的人在死之前,心愛的人剛好守在身旁。

  此時此刻,尊嚴榮辱似乎都已不再重要,該要面對的,也總要坦然面對。這三十七年經歷的一件件往事,像流水一般紛至沓來。

  他記得自己怎樣步步為營,踩著皇兄弟的血登上皇位,再一步步剪除朝中勢力,施行新政,這些事他沒有一件後悔過,縱是死後會有無數仇家在九泉路上等待,他也渾然不懼。

  這一生當中,他唯一遺憾的就是沒有聽慕容必謙的告誡,全拋了一片心,以致身隕。否則的話,可有無數的時間讓他拜倒在自己膝下。

  因忌憚在金陵的安樂王在他死後篡位,他派人去試探安樂王,安樂王倒也光棍,直接服毒自盡。至於是真是假,卻是無人得知。

  其餘後事,都已交給了總領太監,只有對這個人的話卻還沒來得及說。

  慕容必謙看他仿佛釋然的表情,心中不由得大是驚駭。這個向來冷漠無情的人,竟然真的會因為愛他而到了垂死之境。

  他還想著自己總有一天會慢慢愛上這個人,治好他身上的惡疾,卻是不曾想,再也沒有這個機會。而這個人也明白這一點。

  兩人都心知肚明,這麼長的時光,已足夠無數人相互愛上,而他對他的,只有憐惜和虧欠罷了。

  「玄兒……」

  「朕有一份遺詔是給天師的,太醫院中的藥材,你可以任取。太子年幼無知,請天師有空閒時提點他一下……」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朕宮中的人,你看得上的,得到他們同意後可以帶他們離開,朕不會再約束你了。」

  他一副交代後事的語氣,讓慕容必謙再也不懷疑,鼻端酸澀,竟是淚水滴落。

  他三十年未曾落淚,早就忘記了落淚是什麼感覺,不由怔住。即使親手送別四位龍主和自己的父親離世,他也只是稍稍感傷,沒想到他竟然還有落淚的本能。

  李玄有些驚訝地看了看他,神情漸漸變得恍惚:「真像珍珠一般……必謙,你還記得麼,那一年我送了你一盒珍珠。那是東海的歲貢,但後來你卻隨手抓了一把一把地賞賜給了和你親近的人。如今想來,龍宮島上遍地都是珠玉,你自然是不會在乎……」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像是陷入回憶的夢境,閉上了眼睛,臉上的表情凝成苦澀,再無聲息。

  「不!你不會死的!」他忍不住抱緊了他,顫抖著手放到他鼻端,發現他沒了呼吸,登時淚如雨下。

  有的虧欠總以為可以慢慢補償,怎知驟然分別,再無親近之日。而在這分別的一刻,這人也是帶著遺憾而去。心中回憶起的,也只是他對別人的柔情。

  習慣於對情人隨心所欲的慕容必謙,即使是決定和他相守,也只是按著自己的步驟吐露衷腸,纏綿歡愛,卻從未考慮過對方心裡所想,而這個人偏偏是隱藏心思最深的人。

  煎好藥的太監端了盤子進來,看到天師背向著自己,抱著皇帝不動,登時呆愣在地,過了許久才意驚覺自己看到了了不得的東西,慌忙退了出去,硬著頭皮道:「啟稟陛下,藥煎好了,要不要現在就喝?」

  房中忽然傳來的聲音讓慕容必謙從震驚中驚醒,他登時收斂了情緒,冷冷說道:「把藥放在旁邊,你可以出去了。」

  那太監應了一聲,把藥碗放到桌上,倒退出門時,心神慌亂,還險些被門檻絆倒。

  慕容必謙自然是沒注意到這個太監的神色,他此時心中疼痛得難以呼吸,只能刻意忽視這種感覺,可是也已經六神無主,縱是一個小角色來都可以殺了他。

  他並不想對外面的人宣布皇帝已經駕崩,任何和「死」這個字相關的字眼,都會讓他產生反感乃至厭惡的情緒。他忽然理解了受到打擊時李玄為何願意陷入夢境中。

  「藥煎好了,我們吃藥吧。」慕容必謙用從未用過的溫柔嗓音說著。他試過了藥的溫度,含了一口,哺給躺在床上的李玄,可是他已經喪失了吞咽的能力,藥汁流入多少,就有多少從嘴角流出。

  看著毫無生息的這人許久,慕容必謙輕輕將額頭抵在他的,輕碰了他的唇,輕聲道:「別任性了,你雖然是皇帝,可也不能這樣為所欲為。快醒過來啊。」

  他將他抱在自己懷中,忽然明白,自己即使可以救活所有人,這個人卻是救不活的了。

  忽然之間,他對於自己自信的煉丹術有了無比的厭惡,若是不煉五色龍珠,就不會發生這件事。

  他大概今生今世都不會再煉丹了。

  「乖啊,別睡了。是不是嫌藥苦?等喝完了藥,我讓人去拿蜂蜜給你吃,好不好?」他像是完全沒感覺到李玄變得越來越冷的身體,仍然執意一口口地餵他,從嘴角流出時,便用帕子擦去。

  他抱著屍體坐了一夜,整整一夜他都沒有換過姿勢。

  更漏聲聲,滴在他心上,縱是他不肯承認,他也是永遠失去這個人了。

  太監來請皇帝上朝,說是朝臣都等待許久。他登時生起氣來:「他都病得這般重了,上什麼早朝?滾,都給我滾出去!」

  太監當即嚇了一跳,但看到皇帝閉目不醒,也只好回到前殿告知朝臣,皇帝病重,今日取消早朝。

  一切都似乎與慕容必謙無關,他仍然緊緊抱著懷中的人,低喃著道:「你會醒來的,對不對?你雖然未曾和我祭天,但也是我一言許之的龍後。你知道麼,每代黃龍主的本性就是會一諾千金,我之所以不告訴你,是怕你藉此箝制我,可是你也只是讓我許諾不許我碰你的後宮。」

  他對自己是真的極好,而自己對他呢,卻是連個十二紫蛟的位置都猶豫再三,最後讓他做的也只是一階弟子。雖說是因他自身資質所限,可是若是真要護住他,又豈會讓別人碰到他一星半點?

  即使後來答允他要他做龍後,也以他是皇帝什麼也不缺為由,只給他甜言蜜語,而沒有其他任何表示。

  不是捨不得,僅僅只是疏忽了。

  珍重愛惜並不像淺淺的好感,只要對方不生氣就行了,而是忍不住用自己的所有來取悅對方。

  就像李玄許他自由出入皇宮,許他對他不敬,許他與他在皇宮中任何一個地方陽台雲雨,許他明珠千斛,許他一別數月不歸……

  「玄兒,你是不是在懲罰我明白得太晚?」他低低地笑了幾聲,笑聲中儘是自嘲,「是啊,來不及了,我總以為你會一直等我,沒想到沒過幾年,我們就都老了。」他輕吻著他的唇,他口中卻只有藥液的苦澀。

  今天仍然餵了藥,可惜仍如昨天那般,毫無反應。

  若是再等下去,恐怕就會出現屍斑,而後身體腐爛,被人發現。

  「我不會讓你葬在皇陵里的,我會帶你出海,然後我們一起死在那裡。」他恍惚了半晌,卻是自失一笑,「原來,我竟然是願意陪你同生共死的……可笑我直到今天才明白。」

  他只覺得喉間血腥氣上涌,竟是內息不穩,衝擊到了肺腑,心中狂亂,看著懷中的人五官頗為英俊,忍不住低下頭,在他唇上吻了許久,卻是再也感覺不到這個人的痴狂。

  「以後,就是我們兩個人了。你等我片刻,我去找兩件衣裳給你換上,帶你出宮。」

  他說完起身就要出門。

  「好吵……」

  一個微弱的聲音低低傳來。

  他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不由頓住,慢慢轉過身。

  床上那人睜開眼睛,像是有些迷茫地眨了一下眼。

  斷氣是他親自檢視過的,以他醫術之高,斷然瞞不過他去,而屍體的冰冷也證實了這一點。

  不管是死而復生亦或是成了鬼,都不能讓慕容必謙有絲毫懼意,他幾乎是忘我地上前抓住他的手:「你剛才……說什麼?」

  李玄有些不太適應他的激動,溫言道:「原來朕還沒有駕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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