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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明日便下詔。”李治懶懶地說道。

  我起身跪拜:“陛下,如今奢靡成風,許多人游手墮業,稍有不慎,便致饑饉,臣妾特上表建議十二事,請陛下恩准。”

  “說吧。”李治終於抬眼望著我。

  “一、勸農桑,薄賦徭。二、給復三輔地,免除長安及其附近地區之徭役。 三、息兵,以道化天下……十一,京官八品以上,益廩入。十二,百官任事久,材高位下者,得進階申滯……”

  李治聽得昏昏欲睡,猶如大夢初醒:“好,好,很好,此等利民之事,朕都准了。”

  “謝陛下。”我微蹙眉。

  我所上表十二事,原本就是利國利民之事,朝中自然也無人有所異議。

  今日早朝便如此波瀾不驚地度過了。

  散了朝,百官依次退去,我緩步出了大殿。

  殿外冬日暖暖,濺落而下,照得我有些眩暈,眼前忽地一片空茫。

  “皇后娘娘。”狄仁傑立於殿外闌前,躬身施禮。

  “懷英有事要奏?”我笑道,“似乎遲了點,已退朝了。”

  狄仁傑亦笑道:“呵,那娘娘是否肯聽臣之奏呢?”

  我不語,只徑直朝前走去,漸漸遠離了巍峨宮闕,踏上青石板路,宮女內侍皆離遠遠地跟著,唯有狄仁傑隨於我身側。

  狄仁傑輕聲說道:“皇后娘娘今日上表的十二事,確是明智之舉。”

  “你似乎話中有話。”我側頭望他。

  狄仁傑略略欠身:“其一、勸課農桑,輕徭薄賦。當然,歷代多少帝王都曾提出此事,皆不了了之,但我深知娘娘提出此事,並非紙上談兵,而是施惠百姓,切實減了他們的負擔。息兵、不建宮殿、不好大喜功,免除長安及邊區之徭役,這都已落實此事。長安又是首善之區,是給其他地方做表率的地方,所以皇后娘娘便先將此處百姓的徭役給免了。我說的對不對呢?”

  “還有呢?”我腳步略停,斂容問道。

  狄仁傑輕鬆一笑,繼續說道:“其二是籠絡百官。由提高官員功名俸祿入手,尤其是那些中下級官員。給才高位卑、長期得不到升遷的中下級官僚升官。如此一來,這些官員又怎麼能夠不由衷地支持與感激皇后娘娘呢?”

  “呵……”我自信地微笑,反唇相譏,“看來,你在我母親身邊,確是學到了不少精華。”

  聽我提到母親,狄仁傑的神色稍暗黯,而後他長嘆一聲:“臣並無他意,確是由衷地敬佩娘娘。娘娘深知,百姓皆善忘,王朝的顛覆、帝王的異位,對他們並無影響,只要生活安逸,他們便會很快地適應習慣。”

  “你說的對,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權為民所用,情為民所系,利為民所謀,”我拈了一朵梅花,幽幽地續道,“帝王與百姓,猶如獸之毛皮,糙木枯榮,毛損而皮不傷。百姓想要的,只是自身的安定生活,至於何人為帝,天下姓氏是誰,恐怕都不是那麼重要。”

  狄仁傑唇角狡黠地勾起,目光緩緩轉向我:“娘娘所說的,恐怕不是皇后之道,而是帝王之道吧?”

  我聞言心下一凜,直直地望了狄仁傑看。

  “怎麼?臣說的不對?”狄仁傑瞪大雙眼,無辜地反問。

  或許是他是那個我與母親最後一絲牽繫的人吧,望著他仿佛無所用心的笑容,隱有鎮定人心的力量,我竟感平靜,不由自主地嘆了一口氣,忽有衝動想將心中所想一吐為快,似乎向他訴說之後,我的內心便會得到安寧。

  冬日之陽暗暗地流瀉光華,織出一片迷離聲相迷離,我卻倏地掙脫出來,回身立於梅樹下,依然吐出冷淡如霜的聲音:“我累了,你退下吧。”

  “是,臣告退。”狄仁傑躬身施禮,他仰首,仍是淺笑如水,映著淡淡陽光,卻有一抹悵然若失浮上他的眉間。

  望著狄仁傑緩去的背影,我收回目光,輕輕嘆息:“母親……”

  梅花怒放,瓊枝玉蕊似有了人氣,美得令人失神驚艷,幽幽寒香就在身邊遊走,撩撥已悸動的心,仿佛伸手便可抓住,它卻在我的嘆息中躲開。很快飄散於風中,再難尋覓。猶如一個飄渺的夢境,隔著天上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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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蟄伏了多個雪天,今日終於稍稍放晴,日光斜照,薄雪鋪地,梅枝婆娑,卻不見花影。

  緩步踏入藏書閣,卻見太平半倚在長椅上,手邊散落著筆紙,聽見我的腳步聲,她睡眼朦朧地睜開眼,似醒非醒地喚道:“母后……”

  我伏下身,寵溺地伸手將她擁入懷中:“為何睡在此處?若著涼了該如何是好?”

  “哼!著涼了更好!反正也沒人疼我了!”太平忽地清醒過來,她推開我,負氣地扭過頭去。

  “怎麼?還鬧彆扭?”我無可奈何地笑著,“還在氣父皇罰你抄寫《女則》一事?”

  “哼,我才不氣父皇,我氣的是您!”太平撇著嘴,仍是不看我,“父皇命我抄寫《女則》,而您竟不幫我求情!”

  “傻丫頭……”我不顧太平的掙扎,再次將她擁入懷中,柔聲說道,“你確是太過嬌縱頑劣,抄寫《女則》對你會有幫助。”

  太平搖頭:“我不懂,《女則》中說:‘女子不可嫉妒’,‘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上孝下憐’,‘勵行節儉’……莫非這就是一個女子的一生麼?我覺得這些都不重要……”

  “那你覺得一個女子的一生最重要的該是什麼呢?”我淡然一笑,反問道。

  “容貌?”太平擰眉苦思,“才華?”

  我笑意微微,卻不答話。

  “莫非,是——愛情?”太平好奇地望著我,等我的回答。

  “呵,你一個小丫頭懂什麼是愛情?”我微微一怔,終是忍俊不禁,“容貌、才華、愛情,對一個女子來說,都不是最重要的。因為它們都無法與你相伴一生。”

  太平追問道:“那麼,母后以為最重要的是什麼呢?”

  “自古男女有別,男子生來就堅強的意志、強健的體魄決定了他該承載的重量、他該經受的磨練。女子生來就柔弱,所擁有的善良、寬容與愛是一種自然的流露,源於渾然天成的母愛。”我撫著太平的髮髻,目光鎖住她,鄭重地說道,“但是,千萬別埋怨女人的嬌弱,上天賜予的,總有它意義所在。起點不同,要求也迥異。先天的劣勢便註定了我們需要付出更大的努力,受更多的痛苦。要用能力證明自己的存在,使他人不看輕自己。”

  “母后,我不懂……”太平凝望著我,眼中全是疑惑。

  “將來你會明白的。”見太平茫然的模樣,我心中卻有幾分欣慰,她尚年幼,純白若雪,眸中全無人世的煙火滄桑,只是一個的普通少女。而一個女子愈是普通,便愈接近所謂的幸福。

  “母后,那,那您愛父皇麼?”太平瞥了我一眼,謹慎地問我。

  我怔了怔:“為什麼這樣問?”

  “我不知道父皇是不是一個好皇帝,但是,我肯定他不是一個好男人!”太平又偷瞧了我一眼,見我並未動怒,才又說道,“因為他除了你之外,還有那麼多的女人!”

  “傻丫頭,要一個好夫君,還是要一個好男人,就看你希望自己與他的關係維繫多久了。”我的語調如徐徐的風,波瀾不驚地吹著,“你父皇近來已收斂許多了,夜晚極少再招宮人侍寢,每幾日便召你們幾個孩子入宮,膝下承歡。要一個坐擁天下的男人不縱情聲色,比讓他放棄這無邊江山更難。”

  “母后,我還是不懂……母后,您的馬術好厲害!”太平擰眉,苦苦思索,她似想起了什麼,現出興奮的神情,“那日我用您教我的馬術,居然輕而易舉地贏了哥哥們呢!”

  “若說馬術,你的外祖母才是真正厲害。”想起母親,我長嘆一聲,卻見太平正睜大眼看我,便笑著解釋道,“她曾說,馬兒是極有靈性的,若只是充當腳力,日行千里的良駒確是數不勝數,但為何能青史留名的只有那麼幾匹?你可知烏錐與赤兔?”

  “我知道。但是為什麼呢?”太平搖著我的手臂,催促道。

  “項羽烏江自刎,烏錐也隨即投江。關羽被殺,赤兔便絕食而亡。縱觀古今,勿論馬兒,即使是人,又有幾人能有這份忠心?”我帶著幾分凝重,緩緩說道,“人與馬,實是個神奇的組合。馬兒最會懂你,它不會嘮叨你,更不會逼迫你,亦不用讓你去揣測,它只會靜靜地陪著你,踏實且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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