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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中的船已經靠岸,船上的幾個人提著燈籠過來,為首一人身穿海青色袍子,底下人都稱呼他為溫員外。他朝葉景淮拱了拱手:“多謝壯士仗義相救,我這侄兒被水裡的怪物給纏住了,狂性大發,差點兒殺了個僕人。真是嚇煞我等了。”

  “是何等樣的怪物,且讓我看看。”

  溫員外命人將燈籠湊過去,那人的背上吸著了一隻蟲,像一隻巨大的水蛭,足有一尺來長,上面有一道道口子。在燈籠靠近的剎那,那些口子猛然睜開,竟然是一隻只漆黑的眼睛,密密麻麻,煞是嚇人。侍從嚇得手一抖,燈籠跌落在地,“騰”的一聲燃燒起來。

  “唉,都怪我。”溫員外悔得捶胸頓足,“我說想吃河裡的新鮮鱸魚,這孩子向來孝順,二話不說便脫了衣服下水去捉。我本以為他水性極佳,不會有事,哪裡知道竟然遇上了怪物。這可叫我怎麼跟我那死去多年的大哥交待啊!”

  “員外勿憂。”葉景淮說,“我曾在書中見過這種怪物,員外身邊可帶著鹽?”

  一聽到“鹽”字,溫員外和幾個下人的臉色立即都變了,其中一人沉不住氣,手已經按在了腰間所佩帶的短刀上。

  葉景淮仿佛沒看到一般,神情自若地說:“這怪物是取不下來的,除非在它身上撒上鹽。”

  溫員外鬆了口氣:“還不快去船上取一袋鹽來。”

  不多時,僕人便提了一小袋鹽來,盡數灑在怪蛭的身上,怪蛭只閉上了一隻眼睛,溫員外急道:“壯士,這是為何?”

  葉景淮從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刀鋒閃著駭人的冷光,溫員外嚇了一跳:“你,你要做什麼?”

  葉景淮將匕首插進怪蛭的身體之中,劃開一道口子,然後一挑,挑出一顆拇指般大小的黑珠子,他將那黑珠子用芭蕉葉小心包好,冷笑著對溫員外說:“貴船上有多少袋鹽,全都取來,方能除去妖魔。”

  他的話頗有深意,溫員外一行臉色鐵青,其中一個侍從終於沉不住氣,拔出刀來,凶相畢露:“你到底是何人?究竟意欲何為?”

  葉景淮不再答理他們,轉身的霎那已在數十步之外,翻身上得高頭大馬,踏蘆葦而去,眾人這才明白遇到了高人,驚詫之餘又有些恐懼,僕人小聲問:“員外,您看……”

  “去把鹽都搬下來,這批貨是身外之物,我侄兒的命要緊。”

  僕人遲疑了片刻,躬身答應了一聲,帶著人回船搬鹽去了,溫員外低頭望著自己的侄兒,無奈地嘆了口氣,他本是販私鹽的鹽商,朝廷管得嚴,他便將走私來的鹽藏在船艙底下,只說是走親訪友掩人耳目。販鹽這麼多年,謀財害命殺人滅口的事,他也是做過的,本以為逃過了王法的制裁,哪裡知道今日侄兒竟被這吃鹽的怪物纏身,險些喪命。

  難道這朗朗乾坤,竟真是長了眼睛的嗎?

  沉默良久,他最終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他,是來度我的吧。”

  半個時辰的策馬狂奔,又西行四百里,進了不知名的深山,臨安城中還未下雪,但山中已是一片白雪皚皚,萬里寒光。古柏林立,根如大石,黛色參天二千尺。小雪紛紛,葉景淮騎馬踏雪,沿山林幽徑而入。柏林深處,巨大的頁岩之上立著一座茅屋,屋頂蓋著厚厚的雪,大公子在屋前下馬,輕叩柴扉,門內傳出蒼老低沉的男聲:“進來吧。”

  他推門進去,皂靴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腳印。院子比屋外看起來要大,院中種了許多牡丹。寒冬臘月,只剩下光禿禿的枝丫。一位樵夫打扮的老者坐在花圃前蒔花,他長長的白色鬍鬚一直垂到胸口,皮膚蒼老,長滿黑斑,像老樹的樹皮,那雙粗糙的手侍弄起花草來卻極為仔細,如枯萎樹枝一般的手指靈巧地在花枝上遊走,專心致志,仿佛將自己的靈魂都傾注進花草之中。

  “你要的東西我已經帶來了。”葉景淮從懷中取出那枚黑色的珠子,“這是第一百顆,我再不欠你任何東西了。”

  老者連頭都沒抬,只是淡淡說:“坐吧,趕了一個晚上的路,吹了一個晚上的冷風,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院中有木桌木椅,桌上有一隻農家用的小火爐,爐子上煮著一壺茶,茶是好茶,香味四溢,葉景淮卻連看也沒看一眼,只將那黑珠子往桌上一放,轉身便走。

  “今夜還有一位客人。”

  葉景淮步子一頓,警惕地環視四周,老者停下手裡的活計,在身邊的一盆熱水裡洗手:“這位客人,樹上冷,不如下來喝杯熱茶。”

  葉景淮抬頭,看見芸奴從樹上飄然而下,紅著臉,低著頭不敢看他,不由得皺起眉頭:“我早該防著你。”

  老者拿起銅質的茶壺,將煎好的茶湯倒入粗瓷杯中:“她最擅長隱藏身形,若她不想讓你發現,你就發現不了。寒夜客來茶當酒,來,來,嘗嘗我這一杯‘浮生’茶。”

  芸奴從他手中接過茶杯,茶湯碧綠,上面漂著乳花,映照出的人影仿佛置身霧中。他的話令她激動不已,結結巴巴地說:“老先生,您認識我嗎?”

  老者笑道:“知道我這茶為何叫做‘浮生’嗎?浮生若夢,輪迴兜兜轉轉,也不過是南柯一夢,誰認識誰,誰與誰有緣,誰與誰有情,有那麼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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