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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梅兒斜著眼瞟向他。「有沒有發現城門口的乞丐越來越多了?」

  「有。」額爾德頷首。

  「大哥知道為什麼嗎?」

  「民間生齒過繁,田少人多,以至於糧米短缺物價上揚,尤其是沿海遼東至廣東的缺糧情況更為嚴重,再加上連年風潮災、水災,侵貪之員又比比皆是,貧戶自然只見多不見少。」

  「朝廷沒有撥銀賑災嗎?」

  「是有,但……」額爾德朝她瞥去一眼。「有些地方真正賑濟到災民的銀兩並不多。」

  梅兒立刻明白了。

  雍正帝肅貪雖嚴厲,然而官場長久以來的積習,官員互庇的現象並非能輕易根除的,重刑之下始終有人勇敢的貪,壯烈的貪。

  而乾隆帝一既位即標榜以中道治國,改行寬和政策,這簡直就像在鼓勵大家一起來貪,貪瀆的風氣因而又熾熱地吹起來了。

  「侵吞?」

  「這也是官商勾結的好時機。」

  梅兒腳步驟停,瞄了他一下,旋即垂眸思索起來了,額爾德也跟著止步,詢問地俯視她。

  片刻後,她仰眸,一本正經地說:「我們吃不了這麼多青菜。」

  「我知道。」

  「最好請人幫我們吃。」

  「可以。」

  於是兩人齊步往後轉,又走回苑門口。

  「貧民都住哪兒?」

  「東門外。」

  「哦……大哥。」

  「嗯?」

  「我忘了買魚。」

  「我們可以先去魚市一趟。」

  「還有肉,剛剛買的肉可能不夠。」

  「再順道去肉市。」

  「呃……米……米……」

  「也去糧行一趟。」

  他們買了很多魚,很多肉,還有很多米,但是甫一見到那一大片破敗的貧戶區,梅兒很清楚以她微薄之力根本幫不上忙,杯水車薪實在濟不了啥事。

  「大哥,誰負責賑糧?」

  「多半由各省布政司負責。」

  「這樣啊……」梅兒沉吟片刻。「大哥,倘若我們沿海走一趟,你以為我們會碰上珍格格嗎?」

  「不一定。」

  「不一定?好吧!那就只有冒個險了。」

  「-是打算……」

  梅兒頑皮地擠了擠眼。

  「到沿海各省的布政司去逛逛,瞧瞧他們的花園夠不夠漂亮啊!」 堂堂和碩公主名頭雖響亮,卻沒有權,但是她有高貴的身分,還有一張嘴。

  什麼都不怕,就怕她在皇帝大爺的耳根子旁嚼上幾句「閒話」,無端招來皇帝大爺的「眷顧」。

  乾隆為政雖寬仁,但照樣懲貪。

  自廣東一路「逛」下來,雖治不了貪官,可梅兒總要監督他們將百姓該得到的賑濟落實到百姓身上之後,她才肯心甘情願地上路。

  此刻,他們正往江寧而去,時序也已入秋,遠處山腳下丹楓如火,襯著澄藍的天,予人目清神慡的舒適感,即便如此,秋日仍是令人感傷的季節。

  所以她才會覺得那楓林雖美,卻又如此悽然嗎?

  策馬慢騎,梅兒有意無意地時而轉頭向身旁的額爾德一瞥,心中悄然浮起一股無奈。

  每每監督賑濟工作得到圓滿的結果後,他給她的眼光是讚佩的,是激勵的,但人卻離她越來越遠;相對的,自從察覺到對他的那份心動之後,相處的時日越久,她越能感受到那份心動的提升,戀慕的情意是如此明顯地在她心中逐漸加溫,使她不自覺地老是想親近他。

  但只要她進一步,他總是立刻退三步,雖然氣苦,但她也明白他這麼做才是對的,也是不得已的。

  沒錯,他是不得已的。

  因為她瞧得見他眼中越來越常顯現的痛苦與掙扎,還有滿滿的罪惡感,這些激烈的負面情緒折磨得他有些憔悴了。

  她心疼,她不忍心,所以總是按捺下自己的渴望。

  這種事她倒是比他精擅。

  從她了解自己在宮中的一舉一動將會影響到阿瑪額娘的處境時開始,她就總是按捺下自己的欲望,學習如何將痛苦化為堅強,接受她想要的也許永遠得不到的事實,並滿足於她所能擁有的。

  多年下來,這已經成為她個性中的一種習慣,她不是不難過,只是……

  習慣了。

  就這點而言,相信成熟的大男人也不一定能及得上她這個年紀輕輕的少女。

  「大哥,還有幾個地方要去?」

  「遼東離京師不遠,情況不嚴重,所以只剩下蘇境了。」

  「只剩下蘇境?那麼,我還有半年時間……」

  她能做什麼呢,在這半年時間裡?

  他們相處的時間只剩下半年了。

  她想做什麼呢?

  縱使皇帝愛民,朝廷積極於撥銀賑災,但若是地方官根本不拿賑災當作一回事,甚至還忙著催租征賦,百姓不亂才怪。

  一踏入蘇境,梅兒與額爾德便不斷耳聞這種情況。

  「……暴雨水患,麥收無望……」

  「……囤積居奇,哄抬米價……」

  「……擁入典吏衙署,毀壞轎椅家私……」

  「……聚眾罷市,抬神哄鬧,威脅官府放賑……」

  「……饑民搶奪官糧……」

  「……截搶外運米船……」

  額爾德大皺其眉,梅兒連連驚呼不已。

  「大哥,蘇境好象最嚴重啊!」

  額爾德頷首。「今年蘇境已歷經三場暴風雨了。」

  「難怪。」梅兒喃喃道。

  宜興縣的丁蜀,一派陶鄉風情的小鎮,陶鋪的路、陶砌的房、陶圍的院、陶疊的牆,純樸又高雅,這兒居民的生活似乎不太受水患的影響,但在飯館內,食客所談論的俱是風災水患所引起的民亂。

  「我們要不要先到無錫去看看?」

  「不適宜。」

  「為什麼?」

  「既是最亂的地區,自然不安全。」

  也許是因為他越來越冷淡的態度,越來越拘謹的言詞,也或許是因為他現在連眼神也不給她瞧見……不,他連看都不看她一眼,一個多月以來他都是這種教人火冒三丈的態度,面對她總是半垂著眼眸,也不再趁她不注意時凝視她,就好象沒有她這個人似的。

  這種情況實在令她生氣,致使她忍不住賭氣地脫口道:「我偏要去!」頭一回,她表現出任性的姿態。

  沒辦法,她才十五歲呀!

  沉默一下,「那就去。」額爾德仍是不看她。

  她想挖出他的眼睛!

  事實證明額爾德說的話才是對的,而梅兒賭氣之下所做的決定是錯誤的。

  還不到無錫,只不過在鄰近某個無名小村莊裡住了一宿,翌日上路不久,他們居然碰上了一票劫匪,而且還是亂七八糟的雜牌軍,男女老幼,鋤頭、斧頭、菜刀、剪刀全都包了,甚至還有人揮舞著剃刀和炒菜鏟,最厲害的是奶娃娃的嚎啕大哭,那種要奶喝的尖嚎真是天下無雙,所向無敵。

  「他們到底要幹什麼?種田?打獵?做飯?還是搬家?」梅兒驚訝地咕噥。「不會一起來吧?」

  額爾德瞥她一眼,再看回那一票可笑的雜牌軍。「你們想幹什麼?」

  他本就有一股天生的雍容氣勢,再加上這會兒的沉肅語氣與威稜眼神,簡直就像個領兵衝鋒陷陣的前鋒將軍,威風凜凜所向無敵,頓時駭得那票「劫匪」臉色青白地連退兩大步,除了男人們之外,其它人的「武器」鏗鏗鏘鏘掉了一地,破破爛爛的,好象鐵鋪里有待整修的工具,還有娃兒嚇得尖聲大哭,老人一屁股跌坐在地,搞不好再也爬不起來了,看上去好不悽慘。

  好半晌之後,一個結實粗勇的壯年莊稼漢才抓著斧頭,在眾人的「推舉」下緊緊張張的上前一步。

  「把……把你們身上的銀票和銀兩統……統統交出來!」結結巴巴地說完,馬上回頭詢問地望著大家,看他是不是有說錯什麼?

  大家拚命點頭鼓勵他,於是他勇氣倍增,轉過頭來繼續說:「留……留下買路錢就……就饒你們一命……不,兩命!」又回頭,大家再次拚命點頭,他挺了挺胸膛,突然覺得自己很了不起,還威風八面地對他們揮揮斧頭,「對,就是這樣!」也不再結巴了。

  是怎樣啊?做攔路劫匪是這樣做的嗎?

  換她來說還比他們溜呢!

  梅兒啼笑皆非地環顧那群團團包圍住他們的雜牌軍,心中並不生氣,也不害怕,反而低勸額爾德按照他們的話做。

  「大哥,你瞧瞧,他們個個肌黃面瘦、衣衫襤褸,可見他們是饑寒交迫的貧戶饑民,為了活命不得已出此下策,怪不得他們,反正我們也不怕缺錢,就把銀票銀兩給他們吧!」

  「給了也沒用。」

  「呃?」

  梅兒這才察覺額爾德的語氣很奇怪,不覺納罕地朝他看去,發現他臉色凝重,兩眼注視的不是那些包圍住他們的「劫匪」,而是道旁柏樹下兩對雙臂環胸悠哉悠哉狀似看熱鬧的年輕男女。

  「他們是誰?」

  「慫恿這些百姓來搶劫的人。」

  「咦?」梅兒連忙再凝目仔細端詳。

  沒錯,他們既不像貧戶也不像饑民,而且又佩刀又帶劍,明眼人一看即知是江湖人物。

  「把銀票全交出去也不行嗎?」梅兒更壓低了聲音問。

  「和碩端柔長公主在沿海各省督促官府賑災之事已廣為流傳,恐怕他們是已經知道-是誰而特意來綁-,交不交銀票都一樣麻煩。」額爾德輕輕道。

  梅兒抽了口氣。「那他們為什麼要慫恿百姓來搶劫?直接綁我就好了呀!」

  「他們在試探,倘若-真是公主,絕不會傷害這些百姓,待確定之後,他們自然會親自下手。」

  「他們……」梅兒咽了口唾沫。「為什麼要綁我?」

  「八成是反清復明組織的人。」

  「天!」梅兒驚喘。「那怎麼辦?」

  「先解決那幾個慫恿者。」

  梅兒望著那幾個人愣了一會兒,「對不起,」螓首慚愧地深垂。「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因為她的任性,他們也不會碰上這種事。

  額爾德這才收回視線俯下眼來看了她一下。「-不用擔心,我會保護-的。」

  仰眸,「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是很抱歉為你招惹來麻煩。」梅兒可憐兮兮地說。「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額爾德輕輕嘆息,嚴酷的表情融化了,「這也不能全怪-,我……」他停住,徐徐望回那幾個麻煩人物。「也有責任。」

  「但明明是我……」

  「喂!你……你們還在嘀咕什麼,到底交……交不交?」越等越緊張,那個莊稼漢耐不住又結結巴巴地吼過來。

  目光轉注那些「劫匪」,梅兒也嘆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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