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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太太閔氏不過半天已哭了好幾場,眼神都木了,坐在馬車上呆呆地望著面前的巴掌地兒,下地的時候走路都像是飄的,仿佛那不過是俱沒有靈魂的空殼子。

  不知是不是心虛的緣故,宜琬雖是侯府法定未來女主人,可公婆俱在,她的喪事本不應全府縞素,但穆寧侯府里卻上下一片慘白,連范侯爺和范夫人都換上了淺色衣衫,新出生的小孫女喜慶的大紅襁褓換成了雪白的錦緞,更顯得嬰兒又干又瘦,絲毫沒有新生兒的蓬勃朝氣。

  范夫人臉色蒼白,眉眼間透著疲倦,眼裡血絲滿布,整個人看上去病歪歪的,倒真像是傷心極了的樣子。范夫人扶著丫鬟的手,氣若遊絲的向三人告罪,剛一開口就紅了眼圈,“親家太太,琬兒她……是我沒照顧好她……”范夫人低低哀泣,聲淚俱下,哭得似是要背過氣去。

  范侯爺面色沉凝,見妻子哭得傷心欲絕,開口勸慰道,“這也不全是你的過失,是我們和媳婦福分不夠,所謂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啊。”老侯爺嘆了口氣,似是說給范周氏聽,又像是說給面前的孟家人聽。

  閔氏始終木著臉一言不發,范夫人見狀心裡發憷,眼神示意一旁的奶娘將孩子抱上來。范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淚,指著襁褓里的女娃對閔氏說,“親家太太,這就是琬兒拼了性命生下來的閨女,可憐這孩子,還沒見著親娘一眼就……就……”范夫人抹著眼淚,泣不成聲,襁褓里的嬰孩似是睡醒了,嚅動著小嘴喊了兩聲,無奈人小體弱,聲音輕的幾乎聽不見。

  閔氏看見遞到她眼皮子底下的襁褓,眼神終於動了動,往裡頭看去,顫抖著手想摸一摸孩子,眼裡一顆碩大的淚珠滾落,直滴到被子上,形成一灘水漬,這一場景聞者落淚,堅強如謝氏都別過頭去不忍再看。閔氏從奶娘手裡接過孩子,輕輕搖晃著,嘴裡低聲唱著小調,像是哄著孩子睡覺,淚珠一顆接著一顆打落。

  謝氏轉過頭去,抑下心頭的酸楚,直視舒了口氣的范夫人。

  “范夫人,我二侄女不幸命殞黃泉,如今留下嗷嗷待哺的幼女和滿府老僕,不知那些奴僕如今身在何處,為何不見他們為主子守靈?”謝氏話語咄咄逼人,這靈堂里滿屋子披麻戴孝的丫鬟僕婦,卻沒有一個是當初宜琬從孟家帶去的,換言之,眼前的俱是她范夫人的心腹手下,孟家那幾十口人竟全都失了蹤。

  范夫人飛快看了一眼老侯爺,見老侯爺面色如常,微微頷首,心裡也有了底氣,抬頭挺胸地回謝氏,“兒媳去了,孟府出來的奴才倒都是忠義的,有幾個當場隨主子去了,其餘的都求了老爺,放去廟裡為琬兒念經超度七七四十九天。”

  這話聽起來冠冕堂皇、大義凜然,還順帶誇獎了孟家家僕忠肝義膽。可實際內容得這樣理解,有幾個想為主子出頭的,不聽話的,都讓人殺雞儆猴送去陪主子一起見閻王爺了。其他識時務的、聽話的,撿回一條命,關大廟裡先軟禁起來,至於是一輩子就駐紮廟裡了,還是將來有出獄機會,得看事態後續發展再定。總結起來就四個字,撕票and綁票。能一夜裡干出這麼大手筆的事來,不用想也知道範侯爺肯定站范夫人背後了。

  范家耍無賴,謝氏也不客氣,“他們都是侄女用慣了手的老人了,主子去了,最後一面總是要見的。誦經念佛也不急在這一刻,我看范夫人還是派人將他們接回來,圓了主僕一場最後的情誼,免得將來抱憾終身,讓人誤以為貴府不近人情不是?”

  范夫人兩頰微抽,還想開口,謝氏卻沒讓她辯白,“范夫人,尋常婦人皆是懷胎十月一朝分娩,可我那薄命的侄女懷胎七月早產,委實有些蹊蹺,不知當時在場的產婆、大夫姓甚名誰,將來我們也好派人尋了來細細相問。”

  范夫人本已打好了腹稿,沒想到謝氏卻不按套路出牌。產婆大夫早已在後堂候著了,就等著一聲令下前來證明宜琬確是死於意外。虧得侯爺昨日買通控制了一干人等,想著瞞過這一關便一切好說,誰知謝氏竟不意當場對峙,而是想著日後親自尋了來盤問。他們能給的,孟府一樣能給,他們能威脅的,孟府也一樣能恐嚇,這一招,又是死棋。

  “昨日太醫院胡太醫親自前來為兒媳探的病,產婆則是宮裡的女醫官,具體是哪位,當時情急,倒也是記不清了。”范侯爺淡淡道來,這太醫和女官卻是不能隨意威脅恐嚇的,而他則有足夠的把握不會讓他們說出不利的話來。

  謝氏咬咬牙,沒料到范侯爺竟是鐵了心幫著妻子,轉了轉心思還想再問,卻忽然聽到一旁一陣痛哭傳來。

  “老爺啊,你怎麼就這麼去了呢,留下我和琬兒孤兒寡母的任人欺凌啊!”大太太閔氏忽然一陣慟哭,懷裡抱著女嬰,對著靈堂里的棺材直直跪了下去。

  閔氏跪著爬到棺材旁,哭的涕淚橫流,“老爺,琬兒才剛出生啊,你好狠的心啊,竟是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走了,你這是要我們母女倆的命啊!”閔氏嚎啕大哭,抱著孩子扒著棺材板死死不放手,看得眾人不知所措。

  謝氏進門早,看著這一幕,竟與腦海中的記憶重疊到了一起。多年前大伯去世時,大太太與現在一模一樣!先喪夫後喪女,閔氏怕是……謝氏一震,心頭湧起一股不安。

  “老爺,你親口說過的,要是我生了兒子要手把手教他讀書習字,考個狀元回來光宗耀祖。生了女兒要十里紅妝尋個人中龍鳳的姑爺,風風光光把她嫁出去,可如今琬兒來了,你卻走了……孟弘儼,你說話不算話……你騙人……我,我這就帶著琬兒來見你!”閔氏似是回憶起了昔日與大爺的美好時光,又哭又笑,最後撒潑似的拉著棺材一陣哭鬧,抱著孩子就要往棺材上撞去。

  見閔氏尋死覓活,范夫人嚇得心都要從嗓子眼蹦出來了,要是閔氏再在府里有個三長兩短,她就真的不用混了,外頭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來人,攔住親家太太,當心著孩子!”范夫人急急喊著。

  辱母一看忙上前想把嬰兒從閔氏懷裡抱回來,誰知閔氏死死抱著孩子,紅著眼圈怒吼,“誰敢搶我的琬兒!”閔氏一頭頂向辱母,硬是把粗壯的奶娘頂了個四腳朝天摔在地上。

  襁褓里的孩子受了驚嚇,哇哇哭叫了幾聲,閔氏一聽,連忙抱著晃了晃,嘴裡柔聲安慰,“琬兒不哭,不哭,娘在,爹不要你了,娘要你。”表情溫柔如水,一點不像是個中年婦人。

  范夫人乾笑著和閔氏說道,“親家太太,孩子還小,別驚著她,讓奶娘帶下去歇息吧。”

  謝氏看閔氏神情不對,也幫著范夫人勸她,誰知閔氏就是抱著孩子不撒手,對著范夫人怒目瞪視,一通亂罵,“哪兒來的賤婢,大爺的靈堂上哪兒有你插嘴的份!還不掌嘴!”直把范夫人氣了個眥目欲裂

  閔氏像是把女嬰當成了幼時的宜琬,哄著抱著,體貼倍至,眾人見她如痴如狂也不敢硬搶。謝氏看她這樣,再看看只有巴掌點大的瘦弱女嬰,心裡湧起一股濃濃的哀憐,畢竟這事兒她也間接有份。

  “侯爺、夫人,我看大嫂如今情緒不穩,不如喪儀之事改天再議,不知你們意下如何?”謝氏看了看滿臉愛憐的閔氏,心底嘆了口氣,“這孩子,畢竟也是孟家的外孫,如今姑爺不在,嫂子又實在捨不得,不如……先由我們照看著,待姑爺回來再議,不知可否?”

  范夫人一百個不願意,倒不是她有多喜歡這個沒血緣關係的孫女,而是這孩子是她手裡的一張牌,既可以讓孟家和世子有所顧忌,又能展現她的仁心仁德。這麼好一步棋,白白送出去她心有不甘。

  可范侯爺略思片刻,便同意了謝氏的要求,若還能有一線轉機,他也不願這門親事結成了仇。

  謝氏帶著閔氏和沈氏打道回府,閔氏抱著孩子單獨坐上一輛馬車,沈氏跟著謝氏一塊兒,兩人俱是深吐出一口濁氣,這公道要討可太不容易了。閔氏瘋瘋癲癲的抱著孩子,低著頭唱著小調哄孩子睡覺,唱著唱著,眼角滲出晶瑩的淚滴,孩子啊孩子,你娘沒了,外祖母護著你,外祖母疼你……

  回到孟府,閔氏自顧自抱著孩子回了屋子,孟老太太得了音信,急急派人尋了謝氏前去問話。

  “穆寧侯府怎麼說,儒貞……她這又是怎麼了?”老太太心裡很是焦急。

  謝氏斟酌了一下語句,委婉的回稟,“侯府處有些難辦,大嫂怕是太過傷心,一時有些糊塗,把孩子當成二侄女了。”

  老太太稍一思考就轉過了彎,痛心疾首的說道,“這都是命啊……當初她要不動這貪念,琬兒也不會……也不會就這麼沒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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