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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大鴻許久才從她的綠豆眼,以及缺了四顆大牙的血口中,看出她原來就是他六年前想做善事娶了的那個女人。原來她還是嫁人了,那敢情好。雖然目前變形得不成人樣,但吃得這般肥碩,表示她沒嫁得太差。不過,她的口氣怎麼變好了?

  “張大姊,是你呀。”

  “呀!叫什麼大姊!別忘了你當年追了我好幾年哩!死相!全忘了呀。”嬌羞地槌了他一下,居然當眾與男人調情了起來。“你叫我滿妹就好了。”

  滿妹?不會吧!她大姊還大上他三足歲哩!舒大鴻再怎麼遲鈍倒也明白這種刻意的親不合宜,可是他又沒有靈活的手腕來處理人際關係,只能吶吶地說:“張大姊,我呃……我要走了,我的夫人還在前門等我哩──”他的聲音被尖叫打斷:“什麼!你娶了!你當年說要娶我的!你怎麼可以娶別人!”竟然使潑起來了。

  她的丈夫走過來氣道:“你得了!少丟人現眼!”

  張阿滿一把將丈夫抓到一邊斥道:“笨蛋!你別出聲上這人是個呆子,到處散財的,只要我叫上一叫,就有一筆銀子入袋了,何況他看來混得不錯,你總不希望咱們一輩子賣什貨吧?”

  貪心是人性至大的弱點,市井匹夫,哪裡禁得起誘!於是當丈夫的不開口阻止了。

  張阿滿雙手插腰:“舒大鴻你要怎麼對我交代!”

  “交代什麼?”

  “你沒有娶我,害我後來嫁給了貨鼓郎,東奔西走地吃苦,你要賠償我所受的苦。”她氣勢洶洶,完全不講理地使潑起來,連路人鄙夷的眼光也動不了她分毫。

  舒大鴻退了兩步,再笨的人也知道這種說法不合理,何況他只是生性不計較而已,並不是笨。只是,看著同鄉的人衣著襤褸,生活不甚平順,心中卻是湧上惻隱之心,所以不願出口駁辯,逕自沉默著。

  在他二十六年的生命中,常有這樣的人,不分青紅皂白,認為他身上的錢財該流入他們的口袋中保存,因為他這人即使身上擺了金銀財寶也是浪費。助了他人,反而讓他人非要洗盡他所有才甘心放手,還認為是應該。

  在以往那是無所謂,反正他自個孤家寡人,不必煩憂其它。可是現在不同了,幫助他人的事仍是得做的,但得花在刀口上,雖然他身上有著生平以來最多的錢財,可那是妻子要做生意,將來討回公道用的;即使他要花用也要向妻子告知,免得壞了她的事。

  此刻,他是不能掏出銀兩給他們的。

  張阿滿由剛才不知破口大罵些什麼,到現在依然喋喋不休,不過該讓他聽到的重點可沒有漏掉:“反正,你要給我銀子幫助我過日子。”

  舒大鴻為難地搔了搔頭:“我沒有銀子。”

  “沒有銀子!你穿這樣會沒有銀子!”她尖叫,但眼睛一轉,又道:“也可以,你馬車給我們夫妻用吧!這車子看來可以賣價好價錢。”

  “不……不行!這是我們要回泉州的工具。”面對她的惡形惡狀,舒大鴻硬是不能應允,這是瀲灩買的,他不能作主;而且他也不想給這一對存心吃人骨、啃人肉的惡夫妻。哪有人這樣的!

  當然路邊有人看不過去了,一個馬車夫走過來:“喂!你們這兩個,平白無故怎麼可以搶人財物?這位爺看來並不欠你們什麼。”

  “滾開!少管老娘的事!”婦人肥手一推,將那人推了個三步遠,復又轉頭回來,呼道:“你給不給!”

  “給什麼呀?”

  一陣馨香拂來,清脆圓潤的嗓音由一群人的背後傳來。不一會,就見一名美麗少婦、貴氣盈盈地翩然而至。

  舒大鴻明顯地鬆了口氣,走了過來扶住她手臂,低道:“他們……我……”

  季瀲灩橫了他一眼,其實她已看了好一會才走過來,當然明白出了什麼狀況。

  壓下心口的怒氣,她漾出淺笑,走近那對猥瑣夫婦。 光是那種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威儀,已使得這邊下階層的僕役們自慚形穢不已,更別說這對夫妻了,不敢瞻仰其顏,忙半垂下眼睫。

  “哎呀!這不是賣貨鼓的小販嗎?昨日在長安市集,還看到你在賣繡巾花鈿哩!還有呀,去拜訪林員外時,你正挑著擔子去給林夫人挑新款式的花粉吧?當時我與林員外正忙著品茶對弈,倒是忘了給你光顧一下了,難怪你們會抓著我家相公不放,原來是沒做到我的生意不甘心呀!”

  兩三下點明了自己高高在上的身分,讓這對夫婦嚇得冷汗直冒!林員外耶!長安城織造業的巨富,而他昨日就真的是從那兒兜售回來,不僅只能走狗洞,還要買通小才可以進得去。他們……竟是惹到不能惹的人了嗎?與林員外交好的即使不是達官貴人,也是大富大貴呀!

  季瀲灩頓了一頓,又道:“既是如此,還不快些拿貨給我看看。 本夫人忙得緊,怕沒有時間與你們瞎耗哩。”

  “哦……哦……是!是!”兩夫妻連忙由破馬車中搬下貨,忙得膽戰心驚,好不容易才把今早辦的貨全搬了下來。

  季瀲灩看著每一盒拆開的貨品,東拈拈、西弄弄,間或還“不小心”地踢倒一些花粉,也弄得貨品一團亂,才道:“哎呀!我忘了林夫人告訴我,這些便宜貨用不得。現在親自一看,才明白當真不合我等身分的人用,你們收回去吧!”

  “喂,你……”肥婦人沉不住氣想大吼,但倏地被丈夫拉低了頭。這種貴氣人家,豈是他們惹得上的。

  “相公,咱們走了吧!”

  舒大鴻扶她上馬車。

  在關上布時,她巧笑道:“看你們挺辛苦,衣著這般襤褸,賞你們十兩過日子吧!畢竟,是當年這位大嬸不要我家相公,才得以讓我嫁他,過著少奶奶的好日子。多謝了。”將十兩銀子丟在黃沙地,上車,嬌聲道:“上路,別讓幾隻走狗誤了咱們的遊興。”

  當然,呆楞屈身在路邊,受盡奚落嘲弄的夫妻,是不會有人同情他們的。

  季瀲灩在生氣,非常地生氣。生氣的程度中更參了些許醋的濃度,而氣的對象當然是舒大鴻那個大笨蛋。

  回長安後,她坐在床頭,死瞪著那個被她瞪到手足無措的舒大鴻。

  舒大鴻覺得有義務解釋些什麼:“她……她是我的同鄉啦。六年前我因為看她嫁不掉,很可憐,才說要娶她的,結果她要了我三十兩之後,才罵我不要臉,居然妄想娶她,所以我就……呃……逃過一劫了。”

  季瀲灩差點笑了出來,連忙側過臉,繼續努力地生氣。切記!切記!不可以太快給他看到好臉色,否則她身為妻子的面子往哪兒擺?老天爺,那女人曾經有機會成為他的妻子?拜託!人丑且痴肥不算大過,畢竟父母所生,奈何不得人!但那種低劣的品行、粗鄙可恥的心態、窮兇惡極的惡婦狀,居然……居然……哼!她季瀲灩居然撿了那女人不屑的男人當丈夫!那是否表示在舒大鴻眼中,她與那鄙婦的等級相同了?

  死舒大鴻,六年前的眼睛是長在腳底板嗎?混帳透頂!連帶使得她這個“舒夫人”位置廉價無比。他他他!怎麼可以想過要娶那種專剝人皮、吃人血的女人?如果他當年真的娶了,只怕今天的舒大鴻會變成六歲──死了之後立即投胎轉世出生,剛好六歲。 被那女人在一年內榨去了命!哼!

  見妻子臉色依然沉重,他又道:“你彆氣呀,我又沒有娶到她。我要是知道當初那個相命的沒有誆我,我就會一直等,等到你出現呀!因為他跟我說我會在二十五、六歲時娶到一個大美人,而且為我興家立業生小孩,但是,他會那麼說也有可能是我把乞討來的食物分他吃,才對我說好話的呀。因為,如果他真的算命算得很準,怎麼會可能比一個乞丐還落魄?一定是算不准才沒飯吃。哎呀……總之,我沒想到會娶到你啦,我又不是什麼名人,也沒有錢,又長得平凡,其實本來就該與張阿滿那種女人配一對才是。我到現在還搞不清楚你為什麼要嫁我──”“你是說,是我硬湊上來迫你接受我嘍?”住在小河東邊的獅子開始吼叫。“不是,不是……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喜歡我……”

  “呸!誰喜歡你來著!”怒火染紅了雙頰,嬌叱道:“是你偷偷愛我才對!”

  “我哪有……哦!”反駁聲被一記石榴打中而住口。

  “你沒有!”大美人威脅地逼近,為了面子問題,無論如何也要把他屈打成招。

  幸好幸好!舒大鴻這一點點臉色還算會看。

  “好吧!我有偷偷愛你啦!”而且這真的說出了一點點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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