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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見了?我並不強健。”二號說,“那個人,我現在的上司,雖然把我養活了,但他治不好我的這種絕症,這種附骨之疽。我從小就這樣,全身潰爛,生滿惡瘡,經常痛得睡不著。必須用很多濃烈的香水才能掩蓋我身上發出的臭氣。我是個半死半活的人,一塊從生下來就開始腐爛的肉。你說,這種生物、這塊肉能叫做一個人麼?你曾經問我:‘你為什麼要活著?’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活著的。”

  伯萊拜爾抱著他,眼淚流了下來。他把二號胸前的衣服掩好,說:“你過著我永遠無法想像的生活。這不公平……”

  “我覺得真可怕。”二號說,“知道為什麼我上司讓我跟蹤你嗎?因為我能感知到你在哪裡,甚至能感覺到你的情緒和思想。很多個日子裡,我都會從惡夢中驚醒,我在夢裡還聽到你的心跳聲。”他抓著伯萊拜爾的衣襟說,“你能體會那種恐怖感覺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你的巨大的心跳聲在我耳邊轟鳴!我能回想起被你吞在胸腔里的那些年月。真的,真真切切地回想起來……你的骨肉,從四面八方象黑而熱的軟牆那樣擠壓著我,你的滾熱的血流熨燙著我,你的碩大的心臟……發出震響聲,迴蕩在我的宇宙里……”

  伯萊拜爾毛骨悚然,他看著二號憔悴的臉,真不敢相信自己有這麼一個半人半鬼的兄弟。而這一切竟發生在這個世界裡,發生在自己身邊。如果二號當時沒有被養活的話,也許會更好一些……

  他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你叫什麼?你的名字?我怎麼稱呼自己的兄弟呢?”

  二號說:“我沒名字。他一直就叫我‘二號’。對他來說,我同樣不能算是一個人。只是個工具,我也當了十幾年的好工具。所以我並不欠他什麼。”

  “你想要什麼嗎?我能給你什麼嗎?”伯萊拜爾歉疚地說。

  “我能要什麼呢?你什麼都不能給我,我沒有過任何樂趣,不過如果你肯犧牲自己,成全我的話,也許我會有短暫的一點樂趣。”

  “什麼?我能做什麼?”

  “讓我殺了你吧!”二號急切地說,“你知道我一生最大的期望就是殺掉你,

  那能帶給我一點點樂趣。”

  伯萊拜爾愣住了。二號格格地笑起來,邊笑邊咳血。

  “開個玩笑!”他說,“我不過是想看你驚慌失措的蠢相!再慷慨的人也不會為這麼一點無聊的要求而獻身的。是不是?”

  伯萊拜爾說:“如果能把我的命給你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替你死的。”他深深地盯住二號的眼睛,二號卻把目光移開了。

  “你的就是你的,別人憑什麼要呢?”他說,“現在一了百了,我倒可以輕鬆了。不用再費心怎麼去報復你,怎麼解恨。這事兒也折磨得我夠啦。”

  伯萊拜爾說:“我開槍的時候,不知道你是……”

  “算了。反正我活不長。如果被那些爛瘡弄死的話還會更慘。你幫我解脫啦。”二號說,“如果我信太陽教,現在可能會舒服一些,我會想自己要去樂園了。”

  “你說過,你是什麼都不信,什麼都不怕的。”伯萊拜爾抱著他說。

  “我怕。現在有點怕……”二號說,“你叫我一聲吧,該叫什麼?”

  伯萊拜爾眼睛裡突然一酸,他把嘴湊到二號耳邊,悄聲叫:“弟弟!”

  “狗屎。”二號歪著臉,哈哈笑起來。

  * * * *

  方婷和穆哈穆坐在石頭上,遠遠看著伯萊拜爾跟他兄弟的決別。寒風呼號,颳得小石塊滿地亂滾。他們倆的心境很壞。

  伯萊拜爾從那邊走過來,神情蕭索,輕聲說:“他死了。幫我埋了他吧。”

  穆哈穆從馬背上取下扎帳篷用的大鋼釘和鐵錘,三個人一起在路旁的山壁上鑿出一個洞,把二號放進去,用石頭蓋好。方婷問:“是不是立一塊碑呢?”

  伯萊拜爾搖搖頭:“他不願意。他只想無聲無息地長睡在這裡。”

  他們默默地站了一會兒,然後不約而同地轉身跨上馬背,順著風嚮往黎明世界走去。

  伯萊拜爾突然說:“方婷,我知道你的的救生船在哪裡了。我要去為你取回來。”

  方婷覺得很奇怪:他在這幾分鐘裡就從悲傷中解脫出來,變得如此鬥志昂揚。

  伯萊拜爾說:“我弟弟告訴了我,他上司在你這件事裡面所做的一切。我就要去找他算帳了。”

  “你一個人去?”方婷擔心地問。

  “你們都去反而不安全,”伯萊拜爾眼望前方,“這也是我的一件私事。就算沒有你的救生船,為了他對我弟弟做的事,我也要去找他。”

  另兩個人都不敢問他那個“上司”是什麼人,做了些什麼。

  “去找他之前,”伯萊拜爾又對方婷說,“我要借用你的一樣東西。”他兩眼炯炯閃光。

  風暴已經來臨

  (1)

  每年都是這樣。當“地獄風”在白晝世界某處咆哮肆虐時,它未曾光顧的海面倒仿佛平靜了。只不過,誰也說不準什麼時候這平靜的大海會突然沸騰起來,被狂風翻攪成一鍋混濁的泥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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