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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同文館這大半夜的還真有人。皇帝遙遙看見裡面的燈火,便問今夜值班守門的小吏:“何人在裡頭?”

  這小吏六年前才到同文館,未曾經歷過先帝時同文館的輝煌歷史,當差數年見過最大的官兒不過四品,今夜見了皇帝和這許多閣老尚書們,回話的時候腿肚子都在轉筋:“回,回皇上,是孟祭酒和孟編書、顧編書。”

  從前能進同文館的人,都還有個官銜,這些年冷落成這樣,什麼銜兒也沒有了,大家就胡亂叫個編書,反正也都是來編書的。皇帝聽得糊塗,孟祭酒老頭兒他知道,這兩個編書是誰?

  “孟編書是孟祭酒之子孟節,顧編書是孟祭酒的女婿,大名仿佛是叫顧運則的。”這個小吏倒還答得上來。

  “哦?”皇帝略微起了些興致,“這父子翁婿的,大半夜在此處做什麼?”

  這爺兒仨今夜會在此處,完全是個巧合。

  今年上元節如此盛大,白姨娘是非常想去看,私下裡還是偷偷教唆了顧老太太幾句,要孟素蓉今年帶著全家人出去看燈。孟素蓉也不說不肯,到了這一日只說自己身子不好,讓顧運則將兒女們統統送去孟家,由林氏帶著出門。

  這顧家的兒女都是孟家的外甥,林氏帶著他們自然毫無異議,柳姨娘還算是孟家的舊仆,也跟著去了,可白姨娘算個什麼呢?林氏不會搭理她,孟家又沒姨娘招待她,縱然有千般不願,也只能憋在家裡生悶氣了。

  這就苦了顧運則,被顧老太太叫去絮叨了半日。他煩不勝煩,又對花燈沒甚興致,將兒女送去了孟家之後也不願回家,孟老太爺問他,便隨口說要去同文館瞧瞧。豈知孟老太爺對編書一事是極看重的,聞言便說同去,這下連孟節也一起,三人就往同文館來了。

  皇帝悄沒聲走進去的時候,孟老太爺正在看新繪的輿圖:“江南一帶水道變化極多,這裡,還有這裡,是大不相同,竟走不得了。”

  孟節接口道:“依縣誌所言,二十年前此地曾開挖河渠,只是施工不利,反倒將原本的水道淤死了,倘若重新清淤,能令水道再復可用,倒是一件好事。”

  顧運則點頭道:“舅兄說的是,我親去看過,那水道原本還甚寬的,只是鄉民無知,只知開渠灌溉自家田地,地方官又不知水利,致使河道淤塞,實在可惜。若能復用,至少從此處至此處,走水路便比陸路方便許多。”

  皇帝聽到說江南水道變化,便忍不住了:“江南一帶新輿圖可曾繪好?”

  孟老太爺三人不防皇帝深夜到來,連忙跪倒。皇帝顧不上多說,過去一瞧,長長几案上鋪著兩張輿圖,一新一舊,新輿圖上江南一帶水道繪出不少,不由大喜,轉頭看向顧運則道:“這些地方,你曾去過?”他可是方才聽見顧運則說親自去某處看過的。

  顧運則心頭砰砰亂跳,伏地道:“微臣曾在江南數地任職,這幾處確是熟悉,才敢參與輿圖測繪。”

  “那你來說,倘若從湖廣開官倉走水道運糧至四川,如何走方為上策?”

  顧運則深吸口氣,低著頭站起來走到輿圖邊上,伸手指點起來:“……此數處乃是微臣熟知之地,除此之外,則微臣不敢妄言。”

  皇帝問道:“那這幾處官倉可調糧多少?”

  這卻把顧運則問倒了。這幾處官倉都不在他的治下,他能曉得官倉所在之地,附近水道是哪條,已然算是極能幹的了。孟節一直伏在地上,此時低聲道:“回皇上話,依例此兩處為常平倉,冬日貯糧亦應不少於三萬石。”至於能調用多少,這卻是皇帝說了算了,官倉的糧,可不是你說調就調的。

  方閣老眉頭一皺:“孟編書,陛下不曾問你,你如何敢擅自答話?”

  皇帝聽了三萬石的數字,心裡正高興呢,哪裡計較這些,不但擺擺手止住了方閣老,還笑問顧運則道:“這等事,如何你這做外官的不知,做京官的反知道了?”

  顧運則忙道:“臣愚鈍,因兩處官倉皆不在臣治下,故而不知。孟編書熟讀律例卷帙,各處官倉依例該存糧多少,實是比臣明白。”

  皇帝心情大好,哈哈笑道:“不錯,不錯,兒子精通律例,女婿能任外務,孟祭酒,你有佳兒佳婿啊,快起來吧。”

  這佳兒佳婿便是極好的評價了,孟老太爺連忙謝恩。皇帝指點著顧運則道:“你既知道水道,朕就派你與戶部之人同去,調度官糧,務必儘快運到四川。”

  大冬天的跑去調度官糧,這是個苦差事,可顧運則卻是欣喜之極。這是皇帝親自吩咐給他的差事,能得了皇帝讚賞,什麼差事都是好差事!

  皇帝暫時了卻了一樁心事,也有閒心看看同文館了:“新輿圖——嗯,同文館有心了,庸庸碌碌數十年,總算有用處了。”

  孟老太爺正容道:“陛下,編書也罷,測繪新輿圖也罷,皆為厚積薄發之事。”沒有前頭幾十年的沉寂,哪裡有新輿圖給你看呢。

  皇帝哈哈笑道:“君子不掠人之功,卿果然是正人。”不因眼前是自己的兒子和女婿,就把功勞都往自己人頭上堆,這樣的人,如今朝中也沒有幾個了。

  “孟卿言之有理,既如此,此後同文館每年所撥費用加厚一倍,編書雖有稱謂,卻無個實職,也不大成個體統——嗯,從前同文館之職是如何定的?”

  皇帝目視吏部尚書,吏部尚書卻答不出來,半晌才支吾道:“臣愚鈍,不曾記得,乞陛下容臣查閱舊典後再回稟……”這都幾十年沒提這事了好麼。

  皇帝便轉眼去看孟節:“你可知道?”

  孟節便又跪下:“同文館初建時,比照翰林院,有掌院一名,下設經史子集四大部,各有掌部兩名,下又分數小種,各有學士一名,再下有編修無定員。掌院初定為正五品,掌部從五品,各部學士正六品,編修從六品。實則初任掌院為當時禮部尚書,官正三品。”

  皇帝大為詫異:“幾十年沒提過的東西,你也記得?”

  孟節伏地道:“臣既入同文館,總該知道。”

  皇帝哈哈一笑:“朕便此時隨便叫個編書的來,怕是他也未必說得這般清楚。嗯,既是如此,還照舊例來罷。如今這同文館裡都有多少人哪?”

  孟節道:“掌院尚在,掌部缺半數,學士缺十之三四,編修甚多,然多無從六品之職。”大家能跑的都跑了好麼。

  “唔——”皇帝捋須沉吟片刻,“既如此,補你二人為掌部,其餘人員,日後慢慢補齊便是。這輿圖,要儘快繪出來。”

  方閣老的眉頭跳了跳,吏部尚書道:“陛下,孟編書之前貶官,乃因進諫不實之故,還則罷了;顧編書遭貶,卻是因任上出了逆倫之案,顧編書卻擅改屍格以圖遮掩,如此人品,陛下如今復他之品級……只怕不妥。”

  “哦?”皇帝揚了揚眉毛,看向顧運則,“你居然還擅改屍格?”

  “是。”顧運則也跪下了,“臣任上確有逆倫之案,但該人失手殺其母,實在是事出有因……”將案子簡單講了幾句,“殺母系大不孝,但究其原因,乃為全其父之聲名,且系誤殺,故臣大膽改了屍格,想留他一條性命。不想為新任通判重查此案——臣有罪。”

  “哦——”皇帝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既然如此,孟節補為掌部,顧運則麼,暫還任編修罷。”

  顧運則心裡一陣失望,但抑制著自己沒有表露出來,叩頭道:“臣謝陛下隆恩。”

  既然軍糧有了著落,皇帝也就輕鬆了些,遣散諸位閣老,讓他們自去安排後頭的事,自己帶著貼身內監回了宮。直進了他的寢宮,他才緩緩地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顧運則想必今日十分沮喪罷?”

  內監猶豫片刻,陪笑道:“顧編修自承修改屍格,嚴尚書所言也是依例……”

  “那案子若當真如他所說,則他也不算大過。”皇帝一面由他服侍著寬下外袍,一面淡淡地道,“倒是重審此案的通判,其心頗可疑惑……”

  內監不敢接話。他剛才說的那幾句話,已然是涉及前朝政事,是極大的逾越了。皇帝凝思片刻,笑了一笑:“叫人去查查罷,那案子究竟是否屬實,那重審此案的通判又是何人。”

  內監低聲應了。方才顧運則敘述此案時,吏部尚書並未駁斥,可見十之八九是不錯的了,那麼——那反轉此案的通判,怕是要自求多福了。

  從五品的掌部得而復失,顧運則心裡不是不沮喪的。一樣是君前奏對,在測繪輿圖中他出的力比孟節更多,最後卻仍是停留在從六品的編修上,孟節卻得以擢升。兩相比較,他也不免煩悶。但煩悶歸煩悶,調動糧糙的差事還要做,且要立刻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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