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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彥之拍他肩道:“你同公主負了多少人的好念頭,這都是當得的,且受下罷,龔兄。”

  方知桐也點點頭:“鋪排的人也不差這些,你今後好自珍惜就是。”

  龔致遠哎哎答了,帶母親去歇息,出來竟又紅著眼睛道:“溫兄,你掐我一把。”

  “……?”溫彥之還沒回過神,後頭譚一秋已經衝上來,提手就在龔致遠手膀子上死命一擰。

  龔致遠嗷地一聲叫出來:“痛痛痛輕點兒!……老天,我沒做夢,沒做夢,這是真的……我娘那屋裡,楹聯,匾額,掛屏……也可漂亮了,就可惜我娘她看不見,不然晚上該睡不著了。”

  “那看不見也是好事。”譚一秋沒腦子地懟道。

  龔致遠撲哧一聲笑出來:“什麼話這叫!”

  “住嘴罷你。”方知桐抬手在譚一秋腦後打了一下,隨口笑了句:“這宅子也算客求十足十,主盡萬中萬,致遠你喜歡就成。”然後招招溫彥之道:“過會兒就起禮迎親了,光祿寺指派的人大約都齊了,我們也去看看禮單罷,好賴幫些忙。”

  溫彥之笑:“我今日還當是來白蹭飯的,腦子擱家裡沒帶來。”

  譚一秋連忙舉手:“我也是!禮單什麼的,瞧不懂!”

  突然一隻手從後頭勾過譚一秋的脖子就道:“本侍衛也是!”

  “啊!”譚一秋嚇得一激靈,回頭鬆口氣道:“李侍衛你從哪兒冒出來的?嚇煞我。”

  李庚年笑嘻嘻地沒理他,手把在纏柄破劍上,撇撇嘴道:“嘖,龔致遠,你這院子不大安泰啊,我隨隨便便兒就蹦進來了。”左右看了看,彎起眼睛:“喲,布置得挺漂亮,還有花兒呢,皇上心意挺到位。”

  方知桐輕嘆一聲,搖了搖頭。

  “李庚年,你怎麼一來就踩我家牆!”龔致遠氣惱地拉他往外走,“你給我重新從大門走一遍,大門可威風——”

  李庚年抽手就打斷他:“我苦練輕功那麼些年,到如今還叫我走大門,那我練輕功做什麼?我不走,你過來。”

  他從懷裡神神秘秘掏出個紅封,塞到龔致遠前襟裡頭,賊笑:“龔致遠,嘶,你知道我是個粗人,挑不來你們書呆子喜歡的物件兒……我就湊點兒彩禮給你,收好了做私房罷,別叫你媳婦兒發現了,嘿嘿嘿。”

  “嘿嘿你個頭,”龔致遠臉一紅,拿著紅封就打他腦袋:“我要私房做什麼,公主那麼好!”

  “就是。”溫彥之三個都恨鐵不成鋼看著李庚年。

  “還好呢,一口關西茬子的官話。”李庚年頗覺沒意思,看著周圍四人嘖嘖兩聲,“世風日下!男人,就是要藏私房錢才叫男人!”

  “呿,什麼歪理,那是娘娘腔。”譚一秋撇嘴。

  “嘿!你小子過來。”李庚年抬手就要揪他耳朵。

  方知桐面無表情往中間一站:“李侍衛,明日幾時啟程?”

  ——嚯,這臉色略嚇人。李庚年抖了一下,不甘心地收回手,“咳,睡醒了一早就走。”

  方知桐冷臉:“……那你睡醒是幾時?”

  李庚年專程氣他:“愛幾時幾時,嘿,嘿,嘿。你問這作甚?”

  方知桐揚了揚下巴:“我們說去送送你,備點薄酒,往後也不知幾年能見了。”

  李庚年愣了愣,他倒是沒想到這一層,下瞬只皺了皺鼻子,一撫額發仰頭笑道:“哈哈哈,薄酒不用了,今日喝夠就成,本侍衛來去江湖無影蹤,走也要走得像個俠客,你們就別來了,怪膩歪——”

  “好。”眾人從善如流打斷他,然後各自攜手往外走。

  李庚年:“……哎我還沒說完呢。”

  ——真是,特別,不友好。

  “哎,你們也挽留我一下啊!”李庚年跟在後頭往前叫,“雖我不留,但你們也意思意思麼……溫員外,你不疼我啦?龔致遠,我才給你了紅封呢,譚一秋,你殿試的時候我還給你指了紫宸殿茅廁往哪兒去呢!方知桐……你在壽昌山上還是我救的你!”

  “胡說,我是皇上救的。”方知桐在前頭白他一眼。

  譚一秋也道:“茅廁你根本是同我胡指的,我繞著側殿跑了一大轉!”

  龔致遠扭頭看李庚年:“瞧瞧你,作惡無數,連紅封都圖謀不軌。”

  “我是替你圖謀不軌!”李庚年頗委屈,只得扭去溫彥之旁邊抓袖子:“還是溫員外好,哪兒像你們。”

  溫彥之扭頭,不大高興地問:“今日約好一早來這兒,你頭前兒去何處了?”

  李庚年撓撓腦袋,“這不要走了麼,我最後去善堂瞧瞧那些孤苦娃娃。”

  眾人聞言,微微動容,龔致遠問:“你又去散財了?上路盤纏還夠麼?”

  “這回兒我沒散財,”李庚年拍拍手笑:“善堂被人收歸了,如今算有固定的撥銀,恰巧在我走之前解了這事,我也算少個牽掛。”

  “你能牽掛個甚。”方知桐搖頭嘆,抬眼看了看院中的滴漏,“時辰差不多了,”他抬手拍了拍龔致遠的肩,“致遠你換吉服罷,我們去外頭等你。”

  .

  三書六禮早已通傳,吉時一到,壽善公主大紅的儀仗便從公館先行到乾元門上,公主下轎遙拜天子賜婚,再拜朝廷宗廟以示附屬忠誠,隨即上了喜轎在乾元門外等候。龔致遠一身喜慶的紅色吉服騎在高頭大馬上,瘦瘦個人胸前綁著個大紅綢花,怪好笑的,溫彥之和譚一秋湊在迎親隊伍裡頭捂著嘴憋著。

  “你們想拴還拴不上呢,笑什麼。”李庚年從後頭推他倆,幾人笑鬧陣,商量起鬧洞房的事兒,又隨儀仗迎了公主入亭山伯府大門。

  節禮拜堂之後,因此次婚宴乃天家命光祿寺操持,今上親授,故來拜禮吃席的朝中官員不在少數,雖大約不熟的人等都在心裡嫉恨龔致遠這狗腿命好極了,攤上個公主媳婦兒還白撿了個勳爵之位,可面上都還和氣,一一說著吉利話。當中許多人是龔致遠曾逢迎過的,而介於今後龔致遠無法牽任高官,這人情爛帳便更需好生清算圓融,還需接著再逢迎下去,故一圈敬酒下來,他也醉了個七八,再被李庚年拉著同一桌子好友喝酒,終於是眾人都酩酊,喝到最後,也就只剩了他們一桌,獨獨落在院裡。

  溫彥之趴在桌上看一雙筷子都成了四雙,舉在眼前瞪著,就開始背千字文。

  李庚年喝著喝著突然頓了頓,指著龔致遠怪道:“居然他是我們當中頭一個兒成家的。居然是他!”

  “厲害,厲害……”方知桐花著眼,舉起酒盞往龔致遠跟前一敬,“龔兄,百年好合,咳咳……早生貴子……”

  “你敬這句敬八回了,換一句罷……我如何生得了那麼多娃娃,”龔致遠懵懵端著酒喝了,一口下去全身麻,站起來搖搖晃晃周遭一看,打個酒嗝:“……這,是我家?……我家好大,我家好漂亮,我媳婦兒也漂亮,嗝,比你們都漂亮……怎麼,突然會這樣?……”

  “命數……龔兄你,命好,嗝。”溫彥之紅著臉抓筷子戳了戳龔致遠,另手揉著眼睛:“雲騰致雨,露結為霜……齊昱呢……”他逮著筷子敲了敲桌面,“嗝,君無戲言……金生麗水,玉出崑岡……”

  齊昱還真就是在這時候進院兒的,他穿著便袍輕衫,就帶了三個暗衛,也沒人通傳,一進來便看著一院的僕從收揀著殘羹,當中一桌子的溫彥之、李庚年、龔致遠、譚一秋、方知桐幾個,不知道喝了多少,都已經醉成了泥巴,臉比桌上的熟蝦還紅,個個縮趴在一方,情狀挺可笑。

  他嘆氣莞爾,站在溫彥之後頭摸了摸小呆子腦袋,入手髮絲軟暖,叫他自覺終於消了些疲累。忙了一日同吏部清點朝中職位,他到此時才大致批完了堆積的摺子,緊趕慢趕過來,好歹沒算太晚,可席還沒結束,新郎官已經喝高了,這杯喜酒不知還怎么喝才好。

  “皇上!”李庚年第一個看見齊昱,軟了吧唧站起來,往地上一跪,突然抱著齊昱大腿,撇嘴就哭了聲:“昱哥昱哥!”

  齊昱好笑地敲敲他腦袋:“……哎,你哭什麼?”

  溫彥之聞聲愣愣回過頭,見齊昱正站在身後,倏地就笑出來抱住他,歡喜道:“齊嗝,昱……”

  齊昱登時身上掛了兩個人,頭疼地招手讓暗衛先把李庚年給扶起來,自己將溫彥之抱著坐在他原本的位上,看了眼團著酒罈子懵然看著自己新家的龔致遠,和靠在方知桐身上睡熟過去的譚一秋,笑了笑,自己抬手拿起酒壺斟了一杯酒,放在跟前桌上。

  “……皇上,不喝?”方知桐終於是醉忘了禮數,自己敲著腦袋皺著眉頭,“皇上,喝罷……太清醒了,不好……太,懂事了,也不好……會,會累……”

  ——說得倒挺在理。齊昱疲憊地扯了扯嘴角,垂眼看著面前的酒盞,還是沒動,只抱著溫彥之的手臂環緊了些。

  一時混著夜色,他鼻尖鑽進小呆子身上的清香與酒氣,一瞬叫他在寒夜涼月下,有些恍惚。

  “昱哥……”李庚年掙開暗衛的手,把神神道道的龔致遠站起來不坐的板凳踢過來,自己一屁股坐下,醉眼朦朧伏在齊昱旁邊道:“今日龔致遠大喜……你,你就喝罷……”

  齊昱看了他一眼。

  李庚年搖頭晃腦勸:“哥……快五年了,你別……別拘著了……”

  齊昱聽了這話,只覺方才鑽入腔中的清香頓時化為股酸澀,便強笑了聲隱忍道:“別說了,李庚年……”

  “真的……喝罷,”李庚年頭重得趴在桌上,抬手揉了揉臉:“……他不怪你……不怪酒的……”

  “昱哥,那是命……”

  “你歇著,年年。”齊昱抬手揉了揉李庚年的腦袋,面上是連強笑都笑不出了,“別說了。”

  李庚年擺頭避開他手,執拗道:“我得說……今日我得說。嗝……”他揪著齊昱的袖子認真地問:“昱哥,你現下……歡不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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