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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彥之笑:“國君現今風儀也是好的,只不說那官話,便也極威嚴。”

  “小子,還敢笑國君的官話呢,他今日只差沒把你直接捆回高麗去,你可積德罷。”溫久齡抬指點了點溫彥之的腦門,又接著道:“國君性子慣來豁達,我二人一來一往甚投緣,不知不覺成了好友。他那時候是因編書與農耕傳譯之事要學,便在京中待了快整年,便是那期間,於幾場詩會上見著了鎮南公主。說來也怪,他也不會說幾句官話,大半還靠為父翻,可當年與鎮南公主相談下來,大約是一語通了心、解了意,也不知他著了什麼魔,竟就漸漸迷上了鎮南公主,沒多久就哭跪著求見了永輝爺提親,還寫信回高麗說,要休了太子嬪空出主妻之位。這事一出,邦交內亂,將高麗氏族間攪渾不說,當時同鎮南公主已有婚約的撫遠將軍一門亦氣得夠嗆,一回鬧市里兩相遇上了,若不是為父在場,定能打起來,現下同高麗估摸也就起著戰事,還和什麼親。”

  溫彥之聽得有些怔愣:“後來此事是如何了結?公主又怎嫁給撫遠將軍的?”

  “怎麼嫁……”溫久齡無奈笑了笑,搖頭,“正因如此,才會嫁的。”

  溫彥之一愣:“……父親這是何意?”

  溫久齡在他小臂上拍了拍,老了喉嚨咳嗽兩聲,舒聲道:“老么啊老么,世事無常,過猶不及……國君當年以為他求娶鎮南公主,便可解了公主親事,給公主安穩幸福,然卻正因他忽出求娶之事,鬧得邦交內亂,永輝爺只好拿出當年賜婚的婚旨,令鎮南公主與將軍速速成婚,以平息風波。國君那舉動,反倒促就了鎮南公主的親事,叫那往後的日子……也來得更快了……”

  鎮南公主十六載孤苦,二十年獨自撫養獨子,受盡天下冷言冷語,脊梁骨背負一世的罵名,換來最後,一生心血傾注的獨子殞命於權勢陰謀,死在自詡親人的皇族手中,怎叫她不怒,不瘋,怎能叫她不厭世?

  “……彥之,”溫久齡手指里轉著白釉瓷杯,目色瞧著釉紋中細小的紅絲,老沉卻清明,“國君於公主之事,愧嘆了四十年,近年每每親自來京朝覲,時日都是春分後頭,你道是為何?朝中皆以為,他是為與邦交,或為為父情誼使然,可他們都錯了……他不過是為年年親手,去公主墓前上一柱青香,懺悔一番罷了。”

  “原來是因此……”溫彥之聽得心神一痛,嘆道:“那國君今日聽聞公主之死,竟比他聞說得還要慘烈,可該是傷心極了。”

  溫久齡倦然閉上雙眼,“國君做了父親,今日當著他女兒面,能傷心成什麼樣子……不過在公館裡鎮坐了一下午,全然都在聽我絮叨,好末了才說一句,見吧,帶那龔生來見見公主……再說其他。”

  他嘆口氣,又再度睜眼,從椅子上顫顫站起來。溫彥之連忙起身扶老爹:“父親要休息了?”

  溫久齡點點頭,“皇上傳明日一早帶龔生入宮,為父尚要早起,現下時候不早,你也收拾了睡罷。”

  溫彥之應了將老爹送上遊廊,逕自也思索著老爹方才的話,往東院走去。哪知老爹走了兩步,又回頭叫他。

  他回過頭看,是老爹沉邁的神容,半身隱在月色影處,徐徐同他講:“老么,為父也不想將你養作個鎮南公主,然這姻緣媒妁……爹再幫襯,日子也由你自己去過。”

  “你只記著,定要往好了去過,也就是了。”

  “……哎,父親。”溫彥之恭恭敬敬懇切應下,俯首下去再抬頭看,園子廊角只一抹老爹官袍的背影,轉過柱子,往北苑去了。

  翌日春暉透滿,是恩科開的日子。

  早幾日,新科試子譚一秋就約了溫彥之、方知桐和龔致遠,要他們陪著一道入場抽題,美名要挨個兒沾沾狀元、探花和榜眼的喜氣,溫彥之自從家裡坐了馬車,去龔致遠家接借宿的方知桐。

  龔致遠剛被禁軍給帶走,不知情狀,嚇得還以為要掉腦袋,走的時候還拉著老母親哭,還是鴻臚寺的隨行官說了是要見高麗國君,他才滿腦子莫名其妙頂替了驚怕,好說歹說被拉走了。

  龔母眼睛早看不見,手腳也不靈便,聽得一院亂糟糟,自與方知桐都是擔憂極了,還正不知龔致遠怎能和高麗扯上關係,是不是出了何事,恰好溫彥之跟著來了,這一道說清楚壽善公主的事情,龔母解了情況,好賴心稍稍安穩下來,只懸著心等龔致遠回家。

  溫彥之心想著龔致遠與高麗公主就快盼得雲開,心底是高興的,然一路坐著馬車去接學監里接譚一秋,他同方知桐說此事,方知桐卻只淡淡的,倒沒有和他一般開懷。

  三人下了馬車,方知桐立在溫彥之身邊等譚一秋背包,一身的落拓風骨往車壁倚著,只靜靜看著禮部貢院口烏壓一片的新科試子,靜靜不說話。

  譚一秋背了布包走近,抬手撞他手臂問:“怎麼了?方才車上就老走神,我就進去三日,沒事兒,你別擔心。”

  方知桐回過神來笑,點點頭,“好,我知道。”

  溫彥之心知方知桐一向心智沉邃,此時大約並不是擔憂譚一秋入院參科之事,而許是因龔致遠與壽善公主的事想到了什麼,便擔憂問:“知桐,你是不是覺得龔兄之事,高麗那邊不會答應?”

  方知桐垂眼想了會兒,扭頭去看著禮部擁堵的大門,“倒不是。”

  他抬手往那些摩肩接踵的試子堆里一指,看著那些或開心或緊張或憧憬的臉,指尖遙遙掃過那些汲汲營營、掙破了腦袋都要往前當先進科場的人,問了溫彥之與譚一秋一個問題。

  “彥之,一秋,你們是為了什麼參科?”

  溫彥之與譚一秋面面相覷一瞬,譚一秋想到底來,最終說:“為了功名啊。”

  溫彥之想想自己,說是要掙口氣,掙個臉面,說到底為的其實也同譚一秋一樣的。男子功成名就,得旁人艷羨,在家中掙得自己的名分臉面,自立於足下之地,古來萬千莘莘學子,萬千的參科由頭,說到底來,都是為了一個。

  “自然是功名。”他也答道。

  方知桐聞言,點點頭,清凌目光倥傯地望著貢院的大門,瞧著人頭攢動,聽著人聲鼎沸,只覺好似站在浩浩江水邊,望著一江千千萬萬攢動著過江的烏鯽,正向著一樽金黃雕砌的龍門,不停地飛躍。

  “許是我不該如此想,可……我參科也是為了功名。”他狀似有些無奈地笑了聲,沉沉地說道:“那你們說,致遠如我一般寒門出身,當年參科,他又為的是什麼?”

  溫彥之心裡一頓,心裡像是明白了什麼,可那感覺快得抓不住,扭頭去看方知桐時,卻見方知桐已轉身去叮嚀譚一秋考場一二。

  譚一秋用心聽著,年輕的臉上儘是歡愉的笑意,目光眷戀在方知桐身上,不一會兒竟忽然就一俯首,在方知桐臉頰上猛啄了一口,隨即大笑著跑開了。

  “譚一秋!”方知桐老臉一紅,窘迫看著周圍還好沒人注意,拉下臉喝道:“你給我滾回來!”

  “來不及了我得進去了!”譚一秋混在一堆長衫試子裡,回頭笑著往裡頭走,跟方知桐招手道:“知桐你等我,三日後我就出來了!記得你應我的!我定入三甲!溫員外幫我照料知桐!知桐等我!”

  溫彥之旋即笑開應著,看方知桐沉著目光,往那禮部院裡不舍地看譚一秋消失在人海里,不禁樂道:“知桐啊,你也有今日。”

  方知桐瞥眼看他,最終是搖頭嘆,“又有誰料得到……走罷,我還是回去守著龔致遠他娘,以免老人家過多操心,反壞了身體。”

  二人一道上車,溫彥之將方知桐送回了龔家,自己才回了溫府不一會兒,前腳踏進院門,後腳就有下人報說宮裡來人。

  溫彥之連忙又轉回前廳,見來人竟是老爹的下屬徐斷丞,不禁一喜:“徐斷丞,可是宮裡與高麗和親之事定下了?”

  徐斷丞神容嚴肅地站起身來,向溫彥之揖了下:“溫員外見諒,此番下官正為此事而來。如今和親一事正在宣嵐殿商議,皇上與溫大人著下官請溫員外速速入宮一趟,去見見龔主事。”

  溫彥之皺眉:“龔主事怎麼了?”難道高興過度,暈了過去?

  “下官也不知。”徐斷丞嘆口氣,無奈聳了聳肩道:“那和親之事,龔主事不答應。”

  ☆、第112章【寒門士子不答應】

  “……誰不答應?龔主事?”溫彥之直覺自己是不是耳朵生了毛病,“為何?他沒見到壽善公主?公主不認得他?人找錯了?”

  “皆非。”徐斷丞一邊引他往外頭馬車走,一邊道:“溫員外,龔主事就是壽善公主要找之人,壽善公主也是龔主事所盼之人,二人在大殿上一見,龔主事喜得落了淚。皇上看著也欣喜,高麗國君也姑且點了頭,皇上就讓溫大人說,壽山公主是高麗國君之女,二人有緣分,現准龔主事作和親相公前去高麗與公主完成婚事,成就邦交佳話,龔主事一聽要去高麗,嚇得腿兒一蹬就暈了過去。”

  ——果真還是暈過去了。

  溫彥之跟在徐斷丞後頭爬上馬車,頭疼問道:“那他這也是嚇得,怎就說他不應了?”

  “哎,龔主事在太醫院已經醒過來了,溫員外。”徐斷丞坐在了他對面,嘆氣道:“現下龔主事正磕在皇上跟前求皇上收回成命呢,高麗國君、公主坐在宣嵐殿不知裡頭怎樣了,溫大人讓先瞞著拖一拖,待這頭勸一勸龔主事,勸通了再好報過去答應,這不叫下官來請您進宮麼,為的也是好生勸勸龔主事。”

  溫彥之心裡想了想,問道:“龔主事說為何不想去高麗和親了麼?因他母親?”

  “……或許罷。”徐斷丞皺眉道:“下官出來的時候,他還沒說,只揪著心口哭得淚人兒似的,皇上越問為何他哭得越厲害,鬧得皇上臉色像是要吃人,周公公都讓太醫院給皇上燒上安神茶了……哎,這廂高麗國君和公主還在宣嵐殿晾著,溫大人大約也頂得為難,您去了趕緊勸勸龔主事罷,還是答應的好,事關邦交,雖皇上仁愛,登基來從沒處斬過大臣,可他若悖逆聖旨——”

  “不會的。”溫彥之頭疼地嘆口氣,“皇上他不會砍了龔主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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