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頁
惠榮太后不做聲垂眼看著,只覺這小姑娘禮數周正,定是溫彥之提點得對、平日教得好,不禁點點頭,和藹誇了兩句。
溫彥之鬆口氣,自己也將初見時候沒周到的禮數給太后補了,二人一起平身起來。
惠榮太后本聽說溫彥之家中之事,原想作問,可礙著小輩在場並不好言語,只得將雲珠拉過去瞧著問話。
旁邊齊珏也衝著雲珠猛看一陣,笑嘻嘻插嘴問:“姐姐叫雲珠,是‘落日雲挽霞,暮簾雨飛珠’的雲珠?這珠字甚好,我名兒里也有個珏,”他拎著太后袖口伶俐道:“皇祖母,我二人一道給您湊了個珠玉在前,今後您可不准偏心去寵旁的兄姊了。”
“喲,竟能扯到此處。”惠榮太后更笑得厲害,“瞧瞧這珏兒一張嘴,一年比一年厲害了。”她拍拍雲珠手背,“成,那哀家得偏心寵寵你們。丫頭,你可別被這小子嚇住,別看他這混世模樣,成日在王府里還被他娘抽著手心背書呢,也就仗著哀家寵,只在哀家跟前兒鬧騰。今後你也多往哀家這兒來,姑娘可比小子乖,哀家瞧著你比瞧著珏兒更開懷些。”
原是撫恤冤枉的罪臣之女,方有此話,然溫彥之聽了,依舊立在旁邊默默想,太后若瞧過雲珠鬧騰的模樣,這話估摸也說不出……
“珏兒竟又比不上這姐姐了?”另側齊珏也自然也不依,可皺眉一陣想想,卻又釋然,瞥眼看看雲珠,狀似不經意道:“罷了,姐姐你長得好,我不同你計較了。”
雲珠:“……”
……這小子說得像是多大個恩情似的。
可小叔教過宮裡萬賜皆是賞,得謝恩,於是雲珠又只好免為其難稽首,“謝世子不計較之恩。”
誰知齊珏竟兩眼一亮立即接了句:“好好好,怎麼謝我?”
雲珠懵:“……?”還要怎麼謝?我怎麼預感不大妙。
惠榮太后抬手就在齊珏腦門上一彈:“你也沒臉皮!多小個事,還好意思叫人姑娘怎麼謝你?”
然而齊家男子估摸骨子裡頭還真沒這種臉皮,齊珏摟著太后胳膊央道:“姐姐她自己要謝我的,皇祖母留姐姐給珏兒做世子妃好不好?”
惠榮太后一聽,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你怎時不時就鬧上這麼一出,上月兒的衡山縣主你又不要了?”
齊珏十分坦然:“雲珠姐姐更漂亮嘛。”
——這都是什麼鬼。雲珠小腿一軟。
從來只有她坑別人的,何曾有被別人套進去的時候?況還是被個初次見面的七歲小子。
雲珠整個丫頭都不好了,頓時瞪眼忿然看向齊珏。
齊珏卻笑眯眯地回看過來:“姐姐生氣也好看,特好看。”
雲珠小臉都憋紅了,可面對色胚,忽感無力。
一旁溫彥之聽著齊珏的話挺心驚,連連道:“使不得使不得,世子殿下玩笑了,珠兒尚小,當不得的。”
齊珏聽他這麼說,卻像個老大人似的垂眼看著他道:“小什麼,定安公主嫁與孝平皇帝的時候也才八歲呢,怕溫舍人是瞧不上本世子,故才捨不得侄女。”
溫彥之被這小傢伙說得滿腦門兒都是包,一時腦子都有點回不過路來:“……臣,不敢……可是——”
“好了,溫舍人也不必急,”惠榮太后垂眸斂了些笑意,抬手在齊珏後腦上揉了揉,“這小子慣常滿嘴花花,過了這陣兒,也就忘了。若真不忘,咱們再往後瞧瞧也就是,你且安著心罷,雲珠這丫頭哀家瞧著招疼,定不讓這小子欺負了去。”
“……臣謹遵懿旨。”溫彥之只好應了,在殿內又與惠榮太后說道幾件雲珠長大間的小事,惠榮太后對雲珠越瞧越喜,便真如齊昱所言,賜雲珠作了個琅台縣主,有些食邑,提點溫彥之時常帶雲珠覲見。
謝了恩,溫彥之領著雲珠告退出來,齊珏也說不再打擾皇祖母歇息,三人一道出了宣慈宮,溫彥之領著兩個孩子往乾元門方向走,齊珏要出宮,皇城司也在南宮門夾道里,雲珠要去那兒找李庚年。
齊珏一路追著雲珠問她讀什麼書愛什麼物件,還一副人小鬼大的君子模樣,侃侃而談,溫彥之感覺自己握著雲珠的手心兒都被雲珠的汗浸濕了,不禁心裡有些好笑,是很難見得雲珠除了面見齊昱之外,還能有什麼吃癟的時候。
雲珠走得目不斜視,看都不看齊珏:“民女沒世子殿下讀書多,世子殿下就別問了。”
然齊珏好脾氣,展顏一笑就道:“沒事,姐姐想多讀書,就來王府里同我一道看!”
雲珠滿臉李氏冷酷:“世子殿下抬愛,民女不敢當,世子殿下還是自個兒看罷。”
齊珏頓覺受傷,繞到雲珠前頭皺眉道:“為何為何?我喜歡姐姐啊,姐姐來就是了!”
雲珠板起臉,終於忍不住了:“姐姐我不喜歡小孩子!”姐姐我只喜歡美男子!你胳膊腿兒都沒長利索呢!
齊珏一愣,哦了一聲,竟十分自然從溫彥之手裡拉過雲珠的手拍了拍:“好,姐姐,那今後我們不要小孩子。”
“……?!”雲珠完全石化,就連溫彥之都忘了將雲珠的手給捉回來。
——世子殿下真是好大一個犧牲啊。
——可怕。
此時恰恰走到宣德門三人要分道,齊珏還頗不舍地搖了搖雲珠的手,看了眼溫彥之道:“溫舍人,姐姐的手今後只能由我牽,你不可堦越。”
“哦。”溫彥之面無表情把雲珠手握回來,“男女有禮,世子殿下,此言恕臣不能遵命。”
齊珏頓時不大高興,小嘴兒一撅,可又被四下僕從催著回去,只能作罷,走著走著還一步三回頭地看,終於被僕從扔進了乾元門口的馬車裡。
溫彥之和雲珠活生生鬆了口氣。
雲珠茫然道:“師父說宮裡吃人,我從不信,現下才知道這宮裡果真是吃人的……”
溫彥之搖著頭笑,拉著她往南宮夾道走:“走罷,別想了,總歸你是要去吃你師父的。”
雲珠一聽這話又稍微開心了些,催促溫彥之趕緊走快些。
.
齊昱在武英閣里一坐就是大半日。
府兵改制不是那般容易,一國上下不止三五府,更有些偏遠族民聚居所在,一一都要開圖紙列事宜細看詳論,此制又架在農耕上,每府兵營皆有屯田,議事到後來還點來了戶部的人。
眼見今日成閣還是倉促,許多文書尚在兵部堆壓並不完善,一日是論不完所有事情的。堪堪申時日輔,齊昱瞧了瞧天色,便曲指敲敲龍椅扶手上的金鑲獸首道:“今日論下的先記著,明日午時前各部將府兵細則一一理了,朕留後看看方好定奪。”他點了溫熙之道:“朕瞧著改制後的民耕之事尚不全,你先說說想法?”
溫熙之道:“稟皇上,民耕還需同北道大壩改建之事關聯,且須慢議。”
如此今日也就能論到此處,齊昱便點頭散閣,明日再來。
豈知諸官將將起身,黃門侍郎又從外面報來,說鴻臚寺崔長丞求見,十萬火急。
溫久齡立在溫熙之邊上灰眉一皺:“這崔蒲忒失禮,文中事怎可報來武閣里,況鴻臚寺有什麼十萬火急,我怎不知?”
看來事出非常。
齊昱細想一二,便又坐下了,也不拘文武分家之禮,只點了武官先行跪安告退,宣崔蒲進殿,留了溫久齡與溫熙之在閣,心想聽了鴻臚寺要事後還需深入談談他與溫彥之的事。
片刻後,鴻臚寺長丞崔蒲匆匆忙忙疾行進來。
崔蒲雖年紀不大,卻是個石悶子直腸子,一進來也不多禮,當頭跪下就忙慌慌講:“臣叩見皇上!啟稟皇上,鴻臚寺今日接了外邦文書,來自高麗,信說高麗國君一行已至上都,按時日推算,預估近日便到京城了!”
此事一月前齊昱就看過高麗使臣的上表,所以是清楚的。他細想崔蒲也不會因此事大呼小叫,便皺眉問:“怎麼,高麗國君在路上出事了?”
“非也!”崔蒲從懷裡一把掏出那邦交文折,往前一遞急急道:“稟皇上,不是高麗國君出事,而是這來的不只是高麗國君啊!……高麗國君帶著女兒壽善公主一道來的,臣惶恐,怕高麗此番是想與我朝結姻緣之好,特帶了公主來向皇上和親的!”
“……和親?!”堂下溫久齡溫熙之驚得異口同聲。
——皇上要和親了那咱家老么怎麼辦?!
父子二人立時瞪眼看往齊昱。
齊昱被這一看,額角又開始突突跳著疼起來,翻開那摺子一瞧,果見“攜女覲見”四字好生生寫著,不禁直想將這摺子貫到地上去踩上幾腳。
——朕這是個什麼鬼運道!此事若叫小呆子知道了該如何是好!
——老高麗國君這糊塗東西,這是要玩兒死朕才安心!
齊昱一把將摺子拍在扶手上,沉聲命道:“黃門侍郎,速速去禮部給朕宣蔡尚書、薛侍郎覲見,御書房議事!”
☆、第106章【溫大人你先打住】
高麗國與本朝世代交好,久有姻親。和親一事若要追溯,已有四五代之久,從未出過差錯,才致今日兩國邊界和睦,高麗朝貢覲見勤勉,是朝廷鐵打的盟友。
可就算是盟友,也是需要維繫的盟友,經商互利、軍政相接尚且不夠,和親是重中之重。
這和親之事若是放在過去,只會是好不會是禍。
然此法放在齊昱身上卻是不准了。
——他是個斷袖,怎麼跟公主和親?
況同他斷著袖子的還是鴻臚寺卿家的公子,別說和親了,這和親的文書還沒到他手裡就先過鴻臚寺了,傳聞中的高麗公主影子都還沒瞧見,溫久齡就已擺好了架勢開哭。
齊昱現下坐在御書房裡,只覺得手裡的邦交文折好似個將將出爐的山芋,扎著簽刺戳著指頭還頗燙手,往堂下一瞥眼,鴻臚寺卿溫大人正被二兒子面無表情地扶著抹眼淚兒,話也不說,就嗚嗚地拾絹子揩臉,老身顫顫,時不時抽抽兩聲,要多可憐多可憐。
——這日子真真是一天都不消停啊。齊昱想要捶桌子。
——好容易殊狼國那毒瘤被戍邊軍打趴了苟安下來,西北大旱全然收尾,淮南治水也見竣工,盼了幾月小呆子也回了,正該是濃情蜜意一段兒的時候,卻統共就只睡了一夜好覺,第二天不僅他那冰山哥哥回來了,哭包老爹回來了,現下連老高麗國君都要帶著女兒來插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