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齊昱心裡笑了一聲,心道這呆子如今在眾人心裡,竟儼然一副正宮皇后的架勢,不過模樣卻做賊似的,怪可愛。

  館役上前來一一揭開早點的瓷蓋,但見桌上一粥一湯配十四樣小菜,瞧著菜色是極規整的,可和平日裡卻太不一樣。

  南下已有一月,齊昱帶出的御廚早已把住了一行人的口味,雖齊昱愛吃的慣常都是那幾樣肉菜,可有溫彥之、方知桐、龔致遠這幾個特別愛吃素的,早膳桌上就常常都是素菜多於肉菜,更兼齊昱每天都被溫彥之逼著吃素,越近日來,在飯桌上能瞧見的肉菜,就越屈指可數……

  齊昱每日清早,都覺著眼睛快綠了。

  但今日,飯桌上竟每樣都帶肉,且慣常早上入菜的醬醃苦瓜、冬筍粒也沒了,但凡此刻桌上能見著的,齊昱每一樣都能叫出名字:糖漬雲腿、瘦肉粥、青蔬雞絲、醃肉蛋羹……

  因為,全部,都是他,愛吃的。

  ——都是肉。

  齊昱對這一點的察覺可以稱之為敏銳,畢竟累了幾日幾夜,身子可說得上缺斤少兩,此時瓷蓋一揭開,那香味幾乎貫鼻入腦,叫他好似立時就精神了一大截。

  然而就在他正要動筷時,身為一個被溫彥之的花箋坑了半年的皇帝,他的第一個念頭竟是——

  這不會是那呆子的甚麼陷阱罷。

  這麼一想,他狐疑地看了身旁的溫彥之一眼,而後者果然正定定地看著他的筷子尖兒,一雙清凌眼睛幾乎放著光,好似個傻愣的農夫,正守著樁子等兔子自己撞上來。

  ——呵,果然。

  ——朕又怎會著了你的道。

  齊昱心裡輕輕一哂,抬起筷子,淡定地夾了根青蔬雞絲的青蔬,蘸醬吃下去,目光看著盤裡的雞絲,完全連一點點食慾都壓根兒沒有。

  ——朕是如此不挑食。

  ——根本,毫不挑食。

  溫彥之身子微微前傾,訥訥問他:“……味道如何?”

  一桌人屏息凝神看著齊昱。

  而齊昱口中含著那飽蘸醬汁的青蔬,卻是良久都沒能說出話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勉強將那青蔬吞了,竟月白風清地笑了笑,目光相當和氣地掃向館役:“這什麼味道,給朕宣御廚過來。”

  一桌人突然倒吸一口冷氣。

  溫彥之身子一頹,龔致遠連忙扶他一把,另手胡亂夾了蔬菜往自己嘴裡送,示意齊昱道:“皇上,微臣覺得挺好吃,人間難得幾回吃!您再吃一口試試?”

  李庚年也隨便舀了兩勺醃肉蛋羹,一邊忍著滿口齁咸一邊道:“是……啊,咳!皇上,比前幾日的早膳都好吃很多!”然後面不改色端起茶一個勁喝。

  方知桐見他敗陣,只好跟上夾了一筷子糖漬雲腿吃,正要說話,卻被那惡狠霸道的甜味兒嗆了一口:“……好吃……好醇正的,甜味……”

  齊昱含笑看著眾人:“既然好吃,那諸君多吃些,朕要先和御廚談談。”

  ——呵,從前全是素的就算了,至少醬汁是宮裡帶出的美味。

  ——但今日這醬汁口味……

  ——感覺完全是隔壁縈澤口挖出的泥巴,且是加了料的泥巴。

  他心裡一邊想,見溫彥之沒動筷子,還勸了溫彥之一句:“你怎不吃?嘗嘗罷。”

  ——御廚能做那麼難吃,也是一輩子難碰上一回,不嘗嘗多可惜。

  溫彥之面無表情看著桌布:“等你和御廚談了,我再吃,也不遲。”

  齊昱點點頭,“也好。”如此難吃,朕也捨不得你下嘴。

  正說到此處,館役領著御廚一腦袋扎進來噗通跪下,御廚惶惶切切磕了幾個頭:“奴才叩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齊昱垂眼瞧了他一陣,也沒喚平身,只靜靜喝了口茶,和善道:“朕記得你是御膳房副司,慣常手藝也是穩妥的,今日這菜……怎和往日不大一樣?”

  御廚伏在地上抖了半晌,抖到現在聽了此話,竟止了,有些莫名其妙地抬起頭:“皇上……奴才,這菜……”他看看齊昱是一副笑裡藏刀的神情,又看看溫彥之是一副刀里含冰的模樣,一時之間,到嘴邊的話突然說不出。

  一桌人又開始虛情假意地咳嗽起來,不斷給御廚遞眼色。

  但御廚並不想背這鍋,依舊勇猛道:“稟皇上,這桌菜不是奴才做的,是溫員外做的!”

  齊昱一口茶嗆在氣管里:“咳——什麼?!”

  ——溫彥之?做早膳?這一桌?!……這味道?……

  齊昱心裡陡然一涼,徐徐扭頭去看溫彥之。

  而溫彥之依舊面無表情,垂眼瞧著桌布。

  廳內眾人心裡默默給齊昱舉蠟燭:皇上,你、要、完。

  可齊昱何許人?他立時理智回溯,無比冷靜地回想了方才說的話,好似並無直說一桌子菜難吃的言語,不禁實在鬆了口氣,於是臉上復笑起來看溫彥之,生生擰過話頭道:“原來是溫彥之做的,難怪——這醬汁口味,如此鮮美,別出心裁。朕本以為是御廚悉心調製,想叫御廚來……賞賜一番,這不說清,不賞錯人了麼。如今看,還是賞你罷。”

  ——果真還是皇上厲害啊。廳內眾人的神色登時轉為欽佩,幾乎就要鼓起掌來。

  溫彥之也被齊昱這話逗得,無聲悶笑了一下,眼波放回齊昱身上,無奈嘆了句:“皇上真不記得今日是甚麼日子?”

  齊昱在書房忙得昏天黑地,連自己幾日沒睡都不太記得清,聞言不禁皺起眉頭:“今日何日?十七?……難道十八?”

  李庚年正要搶答,此時館役忽然報來:“賢王、蔡大學士求見。”

  齊昱惑然抬了頭,“准罷。”心裡還將近日政事過了一道,在想這二人有何事要奏。

  誰知賢王一進來就一臉春風地打禮道:“皇上萬福金安!值此萬壽佳節,臣祝皇上萬壽無疆,長壽永康!”

  蔡大學士也將一個木匣子托給李庚年,顫巍巍跪下道:“老臣此番帶來淮南修繕竣工的三縣五鄉民願,匯集成冊,趕在萬壽節奉與皇上!共祝皇上仙福永享、壽與天齊!”

  ——萬壽節?

  齊昱聞言,深深一頓:“今日是……二十?”

  他竟然全全忘記了自己的生辰——或可說,當自己的生辰在兩年前變為了天下節慶,也許他已將這一日看作了與寒食節、新春或元宵一般,不過是個尋常的日子走成形式罷了。

  過去兩年每逢這一日,他只覺由衷煩悶,單是華服朝珠一應穿戴上就已夠費事,更別提要在紫宸殿坐上三個時辰接受耄耋參拜,正午還要回宮換趟衣裳,趕去與太后奉茶,到下午便由鴻臚寺一眾陪同著接見外使拜賀,夜裡大宴百官群臣直至三更,敲過喜鍾才算完事,當他深夜倒在延福宮龍榻上的時候,都會覺得身上好似累脫了一層皮。

  甚至連生辰這回事,想想都是夢魘。

  然今日……

  原來這一桌子菜根本不是甚麼御廚心血來潮的胡亂堆砌,也不是溫彥之有心使壞的作弄,而是他對萬壽節早有所知,而特意早起,悉心備下的。

  齊昱看著一桌子口味深藏不露的菜色,漸漸,沉沉地笑了,斷然賞了賢王、蔡大學士些許功名金玉,只待回京兌現,而在他們退下後,他卻是轉眼睨向溫彥之問:“你又要什麼?朕也得賞你。”

  溫彥之笑著搖了搖頭,一時眾人“聖體康泰”或“國運永昌”的喜氣高呼中,他在桌下穩穩拉住齊昱的手指,輕輕出言。

  “生辰吉樂,吾皇。你就是最好的賞賜了。”

  ☆、第88章【君無戲言】

  花廳里李庚年帶著暗衛在鬧騰,說要給齊昱唱歌,甚吵。方知桐和龔致遠已然歇了那歌功頌德的勁頭,合著一乾館丞、館役的賀壽聲一起笑。

  而齊昱此時只杏眸盈笑地看著溫彥之,眼裡也就裝得下他一個,其他人,便只是其他人罷了。

  溫彥之說完那話,也是有些臊臉,忙鬆開齊昱的手想吩咐館役撤菜下去,誰知他手剛放開二指,卻被齊昱拖住手腕反扣下來,慌亂回頭中眼前人影稍晃,下一刻,竟在一室滿堂的眾人面前,被齊昱穩穩攫吻住唇瓣。

  霎時,好似天皸地裂發出一聲轟鳴,胸腔中熱得將要湧出岩漿。

  他遍體瞬時滾燙,一顆心要將前胸後背的每一寸皮膚都給燙到焦蜷起來,神台深處像被人用糖畫的筆輕輕一點,頓時赧然緋色從頭頂淋下,一張臉紅到了前襟領口去,下意識將齊昱一把推開,睜大了一雙掬著靈水的眼睛。

  周遭混亂叫嚷片刻變為唏噓的起鬨聲,暗衛幾個也是放肆了,在齊昱沉聲大笑中束了指頭吹起響亮的口哨,大叫“溫員外溫員外”。館役、館丞直跪伏下去不敢作聲,幾個小丫頭臉皮都紅了,龔致遠和方知桐只怪笑著在溫彥之背上拍了好幾下,似乎在說“小子不錯麼瞧把你美的”。

  溫彥之此時若不是當著眾人,早把齊昱手膀子擰青了,肅了張臉盯著他道:“都……都看著呢……”

  齊昱微微傾身撐在他膝上,眉梢挑起慣常那不經意的笑意,看溫彥之這張快羞成了駝紅的臉,十分滿意地問:“怎麼,你不喜歡?”

  李庚年在溫彥之身後陰陽怪氣地叫了一聲:“怎麼不喜歡——溫員外喜歡得臉都紅了!”

  一廳里的大男人就又笑開了,還有暗衛攛掇李庚年讓皇上再親一下的。

  ——哎呀溫員外被親好可愛我們完全看不夠嚶嚶嚶!

  溫彥之板起一張紅透的臉,一一瞪了暗衛一遍,喚館役道:“快撤菜。”說罷急急站起身就要踱出廳去。

  齊昱好笑地抓了他衣擺子,老神在在道:“溫彥之,你不是教朕民耕辛勤不可枉顧麼。”他瞥了跪在地上的館役一眼,“這桌菜不准撤,朕吃。”

  溫彥之覺得自己眼眶一熱,連忙抹了一把,忍道:“別,別吃。”

  而齊昱的手已經鬆開他衣擺,長筷夾起了一簇雞絲,飽飽蘸醬吃了下去,就茶咽下,向溫彥之笑了笑:“看看,君無戲言。”

  溫彥之眉目間頓時化山為水,謔道:“這句你也好意思講。”

  齊昱再不多說,只笑著將他拉來坐下。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