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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窗邊往裡看,他只一眼就瞧出溫彥之筆下畫的,多是繩索排布與定時機括,好似與治水沒甚關係,而溫彥之專注得就像被浸在了深水裡,一筆一划前後拉,連方知桐在窗外立了好半晌都沒察覺。

  方知桐漸漸看出些門道來,目光垂視著其上硃筆勾圈的幾個地方,展顏笑了笑:“彥之,那處畫錯了。”

  這聲音突如其來,嚇得溫彥之一佛出竅二佛升天,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扭身將圖紙藏在背後:“知桐你何時來的!”

  “別藏了,我都看盡了。”方知桐手肘倚靠在窗台上,氣定神閒朝里伸出去:“來,我替你改改。”

  溫彥之紅著臉搖頭,更把圖紙往後藏了。

  這模樣把方知桐逗樂,他笑道:“嗯,那就算了罷。”說罷轉身就要走。

  身後溫彥之果然出聲:“等等等等!”片刻後,前面屋門打開,溫彥之面色謹慎探出頭,左右看了一眼,朝他招手嚴肅道:“知桐,你進來,快。”

  方知桐:“……?”

  ——靖王找我矯詔的時候,也沒像這麼做賊似的。

  ——究竟是多大的事。

  進屋去落座,溫彥之關了門,這回記起來關窗。方知桐提溜著那幾張圖看了會兒,笑意染上眼角:“你做給皇上的?”

  一針見血,戳得溫彥之膝蓋略疼,只強自鎮定地點頭:“萬壽節將至。”

  “哦……”方知桐瞭然地看回圖紙上,目色中頗為欣賞:“彥之,你機簧構造的功法學得甚妙啊,真成了的話,這應當是極好看的。”

  溫彥之糾正他:“是一定得成。”他著急坐在方知桐旁邊,“你說我何處錯了,快講。”

  方知桐點點正中的紅圈,平靜道:“這是引線?你要他們一齊發動?”

  這瞬間的拆穿,叫溫彥之有些委屈地點頭。

  方知桐指了指這圈旁的線,比量長短,再同他比了比圖紙最邊上的那條線的長短:“近處與遠處一樣長,那中間發完了兩頭還沒動呢,你是怎麼想的,這也能錯。”

  溫彥之心裡很塞:“是我粗心了,知桐,謝過謝過。”

  方知桐看著他,搖頭嘆:“我看你這不是粗心,而是急的慌的。進工部第一日就告訴過你,趕工的時候多得是,再急都要想清楚再下筆,不然便如你這圖,到時候發錯了機括七零八落,皇上瞧的儘是笑話,你上哪兒去哭?萬壽節還有五日呢,你這圖紙雖奇巧,卻還可更精緻,我幫幫你罷。”

  “真的?”溫彥之睜大眼睛,簡直覺得方知桐整個人都在發光。

  “原來你這兩日閉門不出就是為了這,早說啊。”方知桐好笑,“材料都買齊了沒?”

  溫彥之點頭:“我不甚懂採買,全賴龔兄與沈公子去幫我置辦好了大致的,待圖紙全畫好,就可開工排布。”

  “你一個人排?”方知桐掀開幾張圖紙一看,“這怕排不完罷。”

  溫彥之輕咳兩聲,吐露天機:“……暗衛。”

  “哦……”方知桐再度瞭然,想了想,不禁莞爾一笑,“那仿若除了皇上,你就只瞞著我了。你是不是覺得我袖子沒斷,便解不了你對皇上這情,所以才沒告訴我?”

  溫彥之抬手搓搓鼻尖,“哎。”

  ——其實我老早老早,就想麻煩你了……知桐……

  方知桐笑嘆著搖頭,“難怪每次譚一秋來行館送東西,你神色都……哎罷了,不提吧。你且將萬壽節是如何安排講給我聽聽再說……”

  這夜裡齊昱從書房裡完事早,卻累得頭暈,行到溫彥之屋外,見窗紗之上燭火照著屋內兩道人影,正交疊晃動前後蕩漾,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再看卻還是那般晃動,且還聽見裡面傳來溫彥之可以稱得上是興奮的,“再來”、“那裡,那裡”和“就是這樣”的聲音——

  齊昱:“……?!!”

  他反應過來的那刻,發現自己已經狠狠捶起門來:“溫彥之!開門!”

  屋裡立刻窸窣一陣,好似有什么正快速被收斂,就在齊昱不耐煩到快要砸門的時候,屋門陡然拉開了,溫彥之一臉木然地站在門口,齊昱瞥了他一眼,仰頭向里看,方知桐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糙民參見皇上。”

  “平身罷。”齊昱看了看他,又掃視屋內一圈,見床單被衾規整如新。

  “……你們方才在作甚?”齊昱笑著問。

  溫彥之頓時低頭思量這欺君之罪,是犯的好,還是不犯的好……

  正在他糾結間,方知桐已經起身回話道:“回稟皇上,我們商討圖紙。”

  齊昱扭頭看桌案上,果然鋪著幾張像模像樣的河道圖,印證著這句話的真實性。

  ——可朕總覺得這小子在欺君。齊昱微微眯起眼:“天色不早,方知桐,你先回去歇著罷。”

  “糙民遵旨。”方知桐巴不得,連忙施禮告退了。

  走的時候還給溫彥之定了眼神,懂事地關上了門。

  溫彥之:“……”

  ——知桐,你這不像是袖子沒斷的模樣啊……

  齊昱見方知桐走了,溫彥之還巴望著門,不由咬牙在他腦門上敲了敲:“怎麼,溫舍人,學會背著朕偷人了?”

  溫彥之捂著腦門看他,訥訥道:“偷了又怎麼樣?”

  “……?”齊昱簡直覺得新奇,提著他手臂就往床榻拽:“來,我讓你瞧瞧會怎樣……”

  好容易得的歇息,齊昱也沒歇上,好似提早出了書房只為一夜顛鸞。二人精神尚好,打擠打得不聞窗外之事,落了幔帳,燭火旖旎,到後來齊昱低喘著將溫彥之背身壓在床角時,只使壞問他:“如何,還偷不偷人了?”

  溫彥之指頭捏在軟枕上發緊,沉著聲音悶笑出來,實話道:“不偷了,偷不動了……”

  這句話把齊昱給笑泄了力氣,一場春花落盡,二人仰躺在被衾間喘息。

  “溫彥之。”齊昱看著帳頂懸著的一包繡鶴香囊,目光搖搖晃晃,忽然問道:“你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

  溫彥之也輕喘著看那香囊,想了想,輕輕閉了眼道:“也不像書里寫的戲裡唱的,真一回就能喜歡上。”

  齊昱扭頭望他,挑眉笑道:“那你在下頭錄史的時候,有沒有偷偷畫我?”

  本想這麼逗溫彥之一下,可誰知,溫彥之竟然坦然點了點頭:“畫過。”

  齊昱突然就坐起來:“在何處。”朕要看!

  “在京城呢。”溫彥之好笑地睜眼看著他,“回京找給你看。”

  齊昱這才悻悻地又躺回他旁邊的軟枕上,不過心裡忽而有絲瞭然:“難怪從前你時時都刷刷地記……原來還帶畫畫的。”

  ——看來溫舍人早就臣服於朕的偉岸。

  ——呵,每日還把朕氣得夠嗆,挺會演。

  溫彥之捧起他手掌放在自己胸口上,好似也在回憶二人初識時候的事情,想了會兒,竟抓起齊昱手指在嘴邊親了一下。

  齊昱笑看著他寧靜的臉容,燭火昏黃,這一刻猶如古絹上繡畫的美人圖,卻還多了絲繞鼻的香氣,大約今後再過多年,亦能守在神思底處婉轉。

  下一瞬他指上溫涼的手收緊,溫彥之笑著嘆了口氣:“齊昱,我真的好喜歡你。”

  如水滴入松石,早起的杜鵑一聲輕喑,一句話又叫齊昱想起了農夫下地、公堂對證,可說簡單得幾乎到了粗糙的地步,卻忽而在此時,叫他這下過戰場上過寶殿的皇帝,覺得鼻尖一酸。

  心裡卻是在笑的,那笑漫得四肢百骸全是,叫他不禁又扣過溫彥之後頸,在他唇上落了一吻。

  大約這情,便是讓他挽起褲腿替溫彥之下田種地,同那污髒泥巴為伍,鎮日暴曬不得清淨,那他也是肯的。

  一萬個肯。

  ☆、第87章【親了就跑】

  夜夢紛飛好似秋葉,齊昱只覺自己這幾日算是快把命搭在書房裡,昨夜又快把命搭給了溫彥之,倦意從裡到外圍起幾重,這一覺睡得極沉。他迷濛中仿佛覺得天光透窗時,唇邊有薄軟之物咬了自己一口,待他真從沉珂似的夢裡睜開眼睛,仿若已過去很久,身邊繡枕已經空了。

  他怠然翻了個身,看窗外晨色從窗花間落到地上,雙眼慢慢笑彎起來。

  ——這呆子起那麼早,親了就跑?

  可以,這很溫彥之。他決定養精蓄銳,等那呆子回來自投羅網。

  ……結果左等右等兩炷香,溫彥之都沒回來,可能是與方知桐約了去瞧河道。他只好洗漱了起身,想來貪墨案歇了底,也無甚大事了,卻習慣性從書房裡撿了兩個摺子,去花廳看著等早膳。

  可他剛翻開摺子,溫彥之又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進廳來愣頭愣腦撿了他身邊坐下,目光炯炯地看著他。

  “……”齊昱把手裡摺子擱桌上,“大清早的,去何處了?”

  溫彥之移開目光去看桌布:“去……走了走。”

  齊昱目似明鏡地垂視著他,平和笑道:“折騰了一夜還能走得動,挺好麼,溫彥之。”

  溫彥之偷眼瞟了瞟身邊,只覺現在齊昱滿臉都是“有什麼趕緊老實交代不然就別怪朕不用你交代了”的神情。

  他默默吞了口水,承受著左手傳來的巨大威壓。

  此時早膳陸陸續續由館役擺上,方知桐、龔致遠也一道從後院過來,叩拜過了齊昱謝膳,落座在溫彥之下手。暗衛叫來李庚年入席,自己八個都在後頭守著看,同花廳中眾人一樣,一面看看溫彥之,一面看看齊昱,氣氛中隱隱含了一絲期待。

  齊昱目光一一掠過眾人拼命按捺激動似的臉,只覺得自己是不是還沒睡醒。

  ——朕總覺得有何處不對,卻也不知道是何處不對。

  ——也可能是朕愈發不懂這群人的玩兒法了……

  他輕嘆口氣,拿起筷子一點,示意眾人開動。

  眾人雖是都拿起了筷子,卻目光又都齊齊看向了溫彥之。

  溫彥之不禁乾咳一聲,貌似有些緊張地抓起筷子:“好,吃吧,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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