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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彥之連忙又問老伯那帳房叫什麼。

  “他叫什麼倒是記不清了……姓的話,”老伯想了好一會兒,眼睛一亮:“他姓黃!”

  於是二人謝過老伯,正打算將鹹蛋蘇放回沈府,就收拾了馬車往祝鄉趕。哪知回到沈府了,卻見本該和沈遊方出門的李庚年,正站在院裡焦急地踱圈圈。

  “你不是跟沈遊方出去了麼?”齊昱跨進門,“說好願賭服輸,怎還在此處晃。”

  李庚年一看見他,就像得病的遇上了賣藥的,撲上來就嚎道:“臣覺得沈遊方要殺了臣!”

  “啊?”齊昱和溫彥之兩臉懵地看著他。

  ——突然之間這是怎麼了?這兩人怎又幹上了?

  李庚年憂慮地舔了舔嘴唇,搓臉,蹲下,又站起來,又走了兩圈,終於站在齊昱面前苦著臉道:“臣方才,在沈遊方面前,提了一句……他哥哥。”

  齊昱神容一滯:“你沒事提這作甚?”

  “您知道他有哥哥啊?”李庚年睜大眼睛又逼近一步,“那您不告訴我!”這不坑人呢!

  “朕是皇帝,朕什麼不能知道!”齊昱一把推開他半步,索性前院中沒人,便嚴厲道:“你給朕站直了好好說話,還是要監軍的人,如此失態成何體統!”

  李庚年耷了腦袋站直了,撇了撇嘴,想了好半日,終於道:“臣方才,憋了幾日的氣,想擠兌沈遊方一頓,正巧聽孫叔說他有個哥哥提不得,更覺得應當和他提一提,氣他一氣……哪知道……好似,說得,太過了……”

  “你說了甚麼?”溫彥之著急道。

  李庚年咽口水:“就開玩笑問他……是不是為了爭家產,把他哥哥給害死了。”

  “放肆!”齊昱冷冷道,“那沈遊方是該殺了你。”

  李庚年認命地縮了縮脖子,“哎,臣也發現了。”

  齊昱一口氣嘆得實實在在,只覺甚糟心。

  ——為何朕身為一國之君,要管這烏漆墨黑的破事。

  ——不知是欠了誰的。

  他默了會兒,皺著眉頭把手上的鹹蛋蘇遞到李庚年身前。

  李庚年愣了愣,“這啥?”耗子藥?要毒死我算了?

  “鹹蛋蘇!”齊昱怒得一腳踢在他小腿上,“你不是愛吃麼,滾進去吃兩口冷靜一下,瞧你現在這模樣像個棒槌。”

  “謝皇上……”李庚年一邊抱著腿跳,一邊千恩萬謝地接了。

  ☆、第61章【喜歡還是不喜歡】

  鹹蛋蘇一包疊著一包放在前廳桌上,李庚年捧在懷裡,目光呆滯,吃得有些食不知味。

  孫叔顫巍巍端了茶上來,站在旁邊,幾次三番欲言又止,齊昱看不過去,乾脆讓他下去休息。前廳便剩了他們三人,溫彥之看著李庚年懷裡的蘇,又看看齊昱,面無表情。

  齊昱只覺額角突突地疼。

  ——明明是朕出巡,怎像捎了兩個祖宗。

  他氣悶地伸手,從李庚年懷裡扯出下面那包沒開過的,擱在溫彥之面前:“別看了,吃罷。”

  溫彥之神情終於緩和了些,打開油紙包,但見蘇面油脆鮮亮,他正要拿起一塊,李庚年卻嘆口氣,推開自己懷裡那盒。

  “吃不下?”齊昱諷笑了一聲。

  李庚年自己也嘲自己,“是。”

  齊昱又問:“沈遊方剛才沒打你?”

  “要是打了還好呢。”李庚年悶悶端起茶盞,賭氣似的喝了一口,“他抓著帳本子走過來,滿身殺氣!我手都握到劍上了,等著要和他削一場,結果他突然掉頭就走,那神情可怕得,嘖嘖……要把我活剝了似的,”他坐直身子看著齊昱:“我站門口等了好一會兒,以為他去叫人了,結果也沒回來。”

  齊昱:“……”還叫人?你把沈遊方當地痞流氓還是黑市打手?

  李庚年擦了把嘴上的渣,“皇上您說,他到底喜歡我哪樣?”

  齊昱從頭到腳打量了李庚年一眼:“……”朕也很好奇。

  李庚年焦躁得像油鍋里的螞蟻,幾乎覺得自己屁股要燒起來,認真道:“喜歡別的我都能改,要是喜歡我武藝高強……難道我要自廢武功?還是因為我長得英俊?我總不能為了他就把臉撕破罷?”

  齊昱:“……???”

  ——老天,沈遊方可真不容易。

  ——人家花錢納妾,至少人美身嬌又體貼,沈遊方花了這大價錢,難道要抱回家一個牛高馬大的傻子?

  ——也是怪了,齊政當初又喜歡這小子甚麼啊?

  朕是真想知道。

  溫彥之坐旁邊,聽李庚年說了這一會兒,最終也沒心情吃蘇,就著茶水潤了潤喉嚨,兀地問了句:“李侍衛,你是不是……同我們不一樣?”

  李庚年表示沒明白:“同誰?甚麼不一樣?”

  溫彥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齊昱,“我,皇上,還有鎮軍侯。”他問齊昱:“皇上覺得,李侍衛……斷袖麼?”

  齊昱看著李庚年:“像是,又不像是。”

  溫彥之也道:“我也沒瞧出來。”

  世間同類總有股難以言說的默契,若是斷袖,那斷袖之間,總有蛛絲馬跡能覺察出來,像他,像齊昱,像沈遊方。可李庚年身上,卻好似沒有那種東西,偶或覺得有了,卻又不見了。

  李庚年默了會兒,幽幽道:“實則,我自己,也沒想過,是不是。”

  “那當年……”齊昱右手支著下巴,靠在扶椅上,“你對齊政呢?”

  李庚年嘆了口氣,把臉埋在手心裡,是真的不想說話。可這問題已是齊昱第二次問了,也沒有他不答就算了的架勢,約摸遲早都是避不過的。

  “哎,我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李庚年的苦笑透著手背傳出來,“從前,長公主於我,雖是主子,卻像是母親,侯爺更像親哥哥……好似比親哥哥都還親。我被領到公主府的時候,才四歲,侯爺看著我名牌,都還不識得中間的‘庚’字,也沒拉下臉去問大人,就一直叫我李年年……到後來認識了,這叫也改不過來,關西軍幾個領頭笑了我老久……現在想想,十多年了,他沒跟我說過甚麼古怪話,從來也沒難為情過……不過是有餅第一個分給我,有好玩意兒第一個賞給我,去哪兒都拉著我,待我是真好……直至有一回,還在關西的時候……喝醉了酒,不知說了甚麼,侯爺突然說,要拉我去月老廟拜堂。皇上你也知道,侯爺慣常玩笑話不老少,故趁著酒興我還真應了,結果跌在石溪里,酒摔醒了,才發現侯爺還真已經拖著我,走了兩三里往月老廟裡去……我差點沒嚇死!連忙又把他扛回軍營里……”

  “那晚上侯爺就一直在說胡話……一會兒拉著我說長公主苦,一會兒又說他自己沒用……說到後來,說我們從小到大的混帳事兒……他一直喝酒,我是再不敢喝,嚇得一身冷汗,生怕醒來又在月老廟裡……到天快亮了的時候,侯爺終於說累了,眼睛閉上……那時候我不知他是清醒,還是不清醒……總之,他叫了我一聲,問我有沒有喜歡過他……”

  “那你究竟有沒有?”齊昱有點不耐煩了。

  李庚年一口氣頓了很長時間,終於,還是認真道:“我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

  也許,有過吧?公主府里朝夕相處十多年,齊政睡在床上,他就睡在房梁,夜裡的小話講出來都能記個七八百冊,白日裡一起走街串巷,連起來估摸能直接出西域去。他擋過劍,挨過刺刀,練得一身好本事,統統都是為了齊政,齊政的安危,幾乎就是他存在的全部意義,哪怕是去皇城司里述職離開個半日,心裡也是惦念著的。

  這還不是喜歡嗎?

  可這,算是喜歡嗎?

  這種喜歡,從沒讓他有衝動,想拉著齊政去月老廟拜堂。可齊政有,齊政問的,正是這種能拜堂的喜歡啊。

  那夜裡,直到齊政睡著了,他都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他眼睜睜坐在軍帳中,守著齊政睡,終於等到天泛魚肚,朝霞萬里,空坐到日上三竿,齊政醒了過來,揉著眼睛問他:“李年年,我們不是在營地里喝酒嗎……”

  李庚年一瞬地恍惚,接著,好像本能一般笑著回道:“嗯,你喝醉了,然後我將你扛回來了。”

  這一言“然後”,無端略過了太多曲折。他記得齊政當時半撐在榻上,看著他的神情,像是好笑,卻又像是瞭然,到最後笑出來,聲音都帶著苦,卻又倒回榻上,只說道:“收拾罷,叫監軍知道了還得了,怕是得參我們十幾本……”

  於是也就揭過了這一頁去,不再作提,二人只像從前一樣,一起喝酒吃肉,一起點兵巡營,只當那夜之事沒發生過。大約齊政是覺得,既然是避開,自然是拒絕,也許李庚年根本不是個斷袖,是他自己,會錯了意,表錯了情。

  可李庚年的心裡已翻起了巨浪,每日所見齊政,舉手投足間,皆是惶惑,好似這世間,這一刻起染上了別的色彩,一切大不相同起來。

  他突然從這一刻開始考慮,齊政說的那個“喜歡”,自己究竟有沒有過。

  日思夜想,夜想日思。他很怕,怕那喜歡真的有。他知道自己只是個孤嬰,只是個影衛罷了,齊政出身何其尊貴,像是天上的雲,他即是地上一塊半黃不綠的泥巴,天潢貴胄如何能同自己有什麼情愫?可是若是真沒有,他又怕了……從小,只要齊政想要的物件,就一定要拿到手裡,公主府里從來沒人叫他落空,李庚年也絕不會讓他落空。但凡天上星星能摘,齊政若說一句想要,他也能豁去給他摘來。

  何況,是這種事?

  要是他也能喜歡齊政該多好,他也真不想叫這喜歡落空啊。可上位下位,雲泥之別,要叫公主先皇知曉了此種,他豈能有活路?齊政又豈能得好?公主府本就是孤兒寡母,再受不起什麼流言詆毀,若是傳出去,齊政斷袖就罷了,卻竟然喜歡上一個影衛,一個奴僕,這才是天大的笑話。到時候,雷霆震怒下,他們怕是不作死別亦是生離,還提甚麼情愫,甚麼喜歡,到時候看不見摸不見,一片袖子捏不到手心裡,寫封信都要寄個幾百里,一兩個月兩三句話,可不憋屈死了,再是喜歡又何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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