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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庚年指著打哈欠的溫彥之:“您瞧瞧,溫員外都快睡著了。”
溫彥之:“……”自己打不下去,非拿我做擋箭的。
“你困了?”齊昱這才看看身邊,發覺溫彥之好像是開始眼皮打架,便笑道:“行,那算算罷。”
沈遊方算盤都沒用,眼睛眨了兩下,道:“就李侍衛一個人輸罷,我與劉侍郎清帳,場上就八十六兩。龔主事瞧瞧對麼?”
“對的,”龔致遠想了想,摸出三塊碎銀推給齊昱:“我方才沒找開銀子,欠劉侍郎三兩,現下清了。李侍衛不差我與劉侍郎,只差沈公子的。”
“成,明日靠船我便去兌銀票。”李庚年只覺是一朝回到做官前,現下身上分文沒有,還要還債。
沈遊方卻是笑了笑,“不必了。”
什麼叫做不必了?李庚年有些氣:“願賭服輸麼,沈公子不必客氣。”
“沈某不是客氣。”沈遊方向齊昱拱手,“既然李侍衛欠了沈某一筆銀子,沈某明日可否向劉侍郎,借李侍衛一用?”
李庚年瞬間抱胸,睜大眼睛:“你要做什麼!”
沈遊方笑道:“前幾日淺灘遇險,萬賴李侍衛相救,沈某方知自身武藝淺陋,不足為用,明日靠岸之處,是慶陽,沈某想順便說兩樁生意,還望李侍衛能隨我去辦事。”
☆、第59章【竟像是待親弟弟】
沈遊方本以為齊昱既然幫了忙,送佛理當送到西,可他還是低估了齊昱。畢竟請神容易送神難,齊昱一國之君偶然做個媒,比不得專職的那般好打發,喜禮打賞等物,不甚瞧得上,看重的自然是旁的東西。
“若將李庚年借給沈公子,本官又怎辦?”齊昱手肘支在扶手上,笑意盈盈地看著沈遊方,語氣滿是深意,“李庚年可是朝廷指派來陪侍欽差的,官途坦蕩,前程泰達,經幾年不定能執掌皇城司。如此人才,何得輕易就借給沈公子?”
李庚年眼睜睜看著齊昱:皇上,您是,說臣嗎?執掌皇城司?臣,怎麼不知?
沈遊方心裡苦笑一聲,面上倒還素淨,可七竅心機翻手間就是百轉,心道這一報還一禮之事,往後越走越多,豈不是麻煩到了二王廟?若每每他想與李庚年有所進展,皆要向朝廷納貢,那沈府還活不活了?齊昱此番,活活像老岳父嫁女,不折騰個十幾擔的聘禮決不罷休似的。
可關鍵之處是,李庚年也不是個弱女子,只比自己矮兩三寸,可也算是孔武有力罷,動起武來,說是“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也是當得,何至於維護到此種程度?
莫非……他二人情誼真同兄弟一般?須臾念想,沈遊方微微抬眸看了過去,只見李庚年正緊張地看著齊昱,好似在求他別答應,可齊昱卻是看著自己,像是要自己表決心。
沈遊方心中是哭笑不得。這叫他想起了自己拜書雲影山莊議親的頭一夜裡,被妹妹沈玲瓏的婚事激得一夜都睡不著,總考量著雲清書那小子,究竟能不能待玲瓏如何如何好,嫁過去會不會吃暗虧,甚至連夜將雲影山莊的三姑六婆都翻了一遭,確信沒有仇家……
齊昱現下,不就同他那時一樣麼?
大約長輩總有同種心思,雖覺得找到了不錯的人家,小倆兒好上,自然是應承,可卻不想應承得太容易。
畢竟,總是曲折的,才是珍貴的。
好似年輕時候下南洋跑貨,一趟能得的貨都是賤價,唯有那些三番五次登門而不得的,才會一擲千金,寶貝成心尖上的肉,叫賣時亦還不舍,賣出了尚且念想著。
看來齊昱和尋常國君並不相似,查人心性,知人常情,到如此地步,確然是愈發叫人敬重。因為他待李庚年,竟像是待親弟弟。
沈遊方默了默,說了句:“沈某失敬,若劉侍郎能夠答應,不如待此行游罷,沈某再好生答謝劉侍郎。”
齊昱微微眯起眼,沉著地看了沈遊方一會兒,心裡將沈遊方許下的這張空頭兌票給掂了掂,好半晌,終道:“好罷。”
“劉侍郎!”李庚年站了起來,目色微慍,全身上下都繃著一口勁氣,像在隱忍。
齊昱抬手拍了拍溫彥之的手背,抬眼瞧了下李庚年,笑道:“溫彥之,你先回艙里。沈公子也迴避一番,容我同李侍衛說道兩句。”
沈遊方嘆了口氣,點頭告退。溫彥之看了看齊昱,又看了看李庚年,最終是抬手拍了拍李庚年的肩膀,便招呼龔致遠一道下艙去了。
龔致遠走到下梯轉角時,撓了撓腦袋,問溫彥之:“沈公子,是喜歡李侍衛麼?”
溫彥之頓住腳步,想了想,“料應如此。”
“可我聽說……”龔致遠踟躕著,摺梯邊上的窗洞漏下些光,盡灑在他困惑的臉上,他壓低了聲音,拉溫彥之更走遠了些:“溫兄,我都是聽別人講的,我,我就只講給你一個人聽,你別說出去,若是上頭知道了,非割了我舌頭不可。”
“何事?”溫彥之皺起眉來。
龔致遠回頭看了眼,確認齊昱三人沒有下來的意思,這才悄聲道:“從前長公主府里那二世祖,你知道吧?”
“二世祖?”這詞叫溫彥之反應了一會兒,才道:“……鎮軍侯,齊政?”畢竟鎮南公主也就一個兒子,想見齊政生平,也確然是個二世祖不假,京中高門官宦之中,應當皆是如此稱道他的。
接下來的話,便都是大不敬了,故龔致遠很是喘了幾口大氣,才鼓起勇氣道:“那二世祖,同你,同劉侍郎,你們……都是,都是一樣樣的,那種……”
溫彥之淡淡道:“龔兄是說,他同我們一樣是斷袖?”
龔致遠“哎哎”地應了兩聲,也有些不好意思,“對,你別介意,我沒惡意,就是……就是有些不習慣。那二世祖,也是個好南邊兒風的。我從前,聽吏部那邊的講,好似……這李侍衛就是公主府里,同那二世祖一道長大的,當年戰和倫托時,為救二世祖也是身負重傷,很得軍心,二世祖沒了後,今上對他很賞識,這次外放南巡便是出出功績,今後大約是要重用的,約摸算是天家補償公主府罷,畢竟是死了後嗣,將長公主都慪沒了,這一脈也都不剩,甚是淒涼。這次南巡,今上臨行前,還指派了禮部、吏部去皇城司清點李侍衛的案底,大理寺、御史台都在閱批李侍衛歷來的文書,我們戶部還要出李侍衛的戶單。溫兄,你也在朝為官數年,這情狀,還能不知是為何麼?”
溫彥之心裡幾乎一落,脫口而出:“皇上要將他外派監軍?”亦只有外派監軍之人,要當如此多番的考察,可方才齊昱卻說李庚年要掌事皇城司,這又是如何回事?
“小聲些,溫兄。”龔致遠又是不安地瞧了一遍主艙的閘門,“劉侍郎是剛調到京中的,我不知劉侍郎是知道,還是不知道此事……我二人現下這麼說,叫欽差聽見,也是個擅自揣度聖意的罪過,可我著實放心不下你……我們六部裡頭的消息,是這麼個消息,可你同劉侍郎的關係,已然如此如此,若是劉侍郎撮合沈公子和李侍衛,到時候他倆好上,皇上又要將李侍衛外派……萬一李侍衛要駁了今上的旨意,不去監軍,這,這可怎生好?劉侍郎在今上跟前,豈不成了罪人?”
這一言兩語將溫彥之的頭都說大了,倒難為龔致遠心思如此細,他心想若是老爹在場,定要說此人官路長遠,身存鴻運云云,可他現在是確實沒有夸龔致遠的心思。因為他知道“今上”和“劉侍郎”就是一個人,那就是齊昱,可為何齊昱已做好準備要將李庚年派去監軍,卻又要將他推給沈遊方呢?
龔致遠見他也是沒主意的模樣,嘆了口氣,囑咐道:“溫兄,你同劉侍郎,就這麼提一嘴罷,只別說是我言語的就是,我還指望多在戶部多混幾口飯吃。”
溫彥之應了,謝過龔致遠,行回艙室中坐在榻上,對著油燈看了兩頁書,實在心不在焉。正此時,齊昱推門進來了,臉上兜不住一臉疲憊,也沒刻意同溫彥之掩飾。
齊昱坐到他身邊,揉著眉骨輕聲問:“怎還醒著,你該先睡了,不必等朕。”
“李侍衛說了甚麼?”溫彥之放下手裡的書。
齊昱苦笑:“不就是怪朕,還能說甚麼……”罷了,他手肘抵住矮几,支著額頭嘆口氣,“朕想說他不知好歹,可……”
可怎麼下得去口?
溫彥之靜靜默了會兒,問:“皇上,對李侍衛,究竟……是想如何安排?”
齊昱扭頭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聽說了甚麼?”
溫彥之垂著眼睛,皺眉不語。
“是龔致遠說的罷?”齊昱幾乎不消多想,一猜就中了。他笑了一聲,道:“罷了,此事朝中私下都在議論,你知道,也是早晚的事情。”
溫彥之嘆氣:“你別怪龔兄,龔兄是擔心我受牽連……”
“受甚牽連。”齊昱打斷了他,“朕根本就不想放李庚年外派。”
溫彥之一愣:“那……審考之事,六部五院已然開始了,又是為何?”
“為何……”齊昱目光略有怔忡地凝視著前頭木桌上的油燈,一聲輕嘆:“是李庚年跪在齊政墓前,求朕的。他想去北疆監軍,他要找出當年那隊人馬……給齊政報仇,可約摸……”說到這處,他掐斷了話頭,深吸一口氣,向後仰倒在木榻上。
“北疆戰事頻頻,他約摸,是去送死的……”
——說到底,李庚年還是活在過去,根本就走不出來。可,人哪能為了死做打算?他總是想讓李庚年活下去的,總不能一直背著齊政的事過一輩子。
可要走出來,確鑿不是容易的事。
溫彥之也是沉默了,也不知兩人一起靜了多久,他突然問:“你覺得,李侍衛,可能接受沈公子?”
齊昱望著船艙略低矮的吊頂,徐徐道:“誰知道。朕只是覺得……他們實則是同類人。”
溫彥之慢慢地躺在他身邊,看著他的側臉問:“沈公子是商賈,怎會和李侍衛是同類人?”
齊昱扭頭看他,略有些氣悶:“溫彥之啊,你真是成天只讀聖賢書,江湖風雲多有趣,你竟全然不知。沈遊方又不是打出生了就縱橫四海,總也有潑皮破落的時候,那時候可慘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