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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吩咐下去後,齊昱繞到後院,發現溫彥之正端端正正,坐在小院石桌邊上,盯著一桌圖紙發呆。

  齊昱忽而從背後環住他,嚇了溫彥之一跳:“皇上!”

  齊昱悶聲笑,下巴枕在他頭頂上問:“看甚麼呢?”

  溫彥之皺眉晃了晃腦袋,收起圖紙,“沒甚麼,微臣擔心排水圖紙有紕漏,再看看罷了。”

  齊昱探手便從他手裡抽走圖紙,倏地展開來。

  溫彥之一著急,踮起腳抬手要拿,齊昱更把圖紙舉高了,輕巧就避過了他的手,在艷陽下挑眉看了片刻:“……竹管?這看著,不是排水罷。”

  溫彥之一經拆穿,氣悶道:“皇上明察,微臣尚未完圖,可不可以——”

  “溫彥之,現在你膽子真大了,竟敢欺君?還是覺得朕看不懂圖造?”齊昱睨了他一眼,略有不滿,目光轉回圖紙上問道:“……你這是,想給滎州汲水蓄水?”

  溫彥之一愣:“皇上好眼力。”

  齊昱倒是起了興趣,將圖紙放在了石桌上,拉他過來坐下,“你竟想在地面上架竹管?……也對,滎州臨江,地下多是淤泥,汲水恐難用古人之法。你這法子甚好,從前怎不同朕講?”

  溫彥之坐在他旁邊,抬手支著下巴,嘆:“此案尚且要經手工部,微臣擔心——”

  “張尚書?”齊昱啞然失笑,“許久不見那老頑固,朕都要忘了這茬。”

  溫彥之直起身:“皇上怎可在背後說張尚書是老頑固,為人君主者,上有誠下有義,若是——”

  “難道他不是老頑固?”齊昱從圖紙里扭頭看他。

  溫彥之不自然地理了理衣裳:“……咳咳。”

  齊昱眉梢微微上揚,只含笑看著他,不說話,復而低頭又認真看起圖紙來,且詳細參閱寫在頁腳的注述,閱罷了,點點頭,問溫彥之:“你覺得這可行?”

  溫彥之沉思片刻,道:“可行。”

  齊昱唇角微微挽起:“想通過此案?”

  溫彥之點頭:“想。”

  齊昱指指自己的臉:“那你親朕一下。”

  溫彥之:“……”

  ——家國大事,為何還是要親?

  溫彥之面無表情站起來,“微臣以為,此案,還是從工部過一過的好,以免微臣漏算錯算,有所差錯。”

  齊昱忍著笑,左手支起腮幫子斜看著他:“想要你主動親近朕,真是比登天還難。你守著個皇帝不用,非要去工部瞎折騰,是榆木腦袋還真開不出花。”

  溫彥之充耳不聞,內心默念四書五經。

  齊昱捲起圖紙想打他,手抬了一半,忽而想起:“你說要去看船坊,究竟去了沒?”

  “沒去。”溫彥之一想起此事,不由眉毛都皺起來,“船坊畫師皆是飽學之士、經世之才,皇上叫微臣帶十個武士去船坊,微臣便不是像去觀摩的……”

  “像是去打劫?”齊昱拉他的手,覺得他這麼氣鼓鼓的樣子很好玩,“朕這不是擔心你又被什麼張公子王公子給逮了麼,且還有呂世秋那回事,你頭上那疤都還沒落呢,這還敢不帶人去?”

  溫彥之抬手摸了摸後腦勺,委屈地眨了眨眼睛。

  ——但還是,很想去看船。且,想風清雲雅地去。

  這神情落在齊昱眼中,好似春花秋月滌入深井。他終於站起身來,嘆了口氣:“罷了,還是朕陪你去,叫上兩個暗衛便是。”

  “真的?”溫彥之眼睛一亮,立馬拉起齊昱的手就往外走。

  ——如此激動?

  齊昱苦笑著搖了搖頭,只覺溫彥之近來是活潑了不少,竟喜歡上拉人了。

  可,為何,還是不親朕。

  .

  出城往東七八里,便是胥州最有名的石慶船坊。胥州是商賈匯聚之地,往來貿易多如鴻毛,商船、客船需求甚繁,更再往東行便是汪洋,東海水師的戰船亦皆由此出。

  一路上溫彥之如同考了舉等放榜的試子,又如盼著歸夫的孤身婦人,一時半會兒就撩開車簾張望,不停問“到了沒”、“是這兒嗎”,齊昱靠在馬車壁上看著他坐立難安的樣子,簡直哭笑不得。

  ——君子風儀你還要不要了?說好的“謹言慎行,巋然而如山也”呢?

  又想起沈遊方之前帶來的那兩張裴翀的船造珍圖尚未交給溫彥之,齊昱覺得,待有一日溫彥之手指尖碰到那兩張圖紙的時候,估計能立時一蹬腿,歡喜得暈厥過去。

  掐人中都不見得能掐醒。

  哎。齊昱搖了搖頭,只覺相比圖紙、船造而言,自己在溫彥之心中的分量……

  嗚呼,不提也罷。

  過了兩刻,好歹船坊終於到了,溫彥之撩開帘子就跳了下去,猶如一隻披著青衣的兔子,走路之快,連衣擺都在獵獵作響,若不是腦中還有一絲清醒,知曉秉持風度,不定就能跑跳起來。

  齊昱剛下車,就看見他轉過頭來,用肅穆的目光,無聲地催促自己快跟上。

  齊昱:“……”為何總覺得,朕只是個跟班。

  他嘆了口氣,指點暗衛從旁跟上,自己撣了撣袍子,信步前行。

  進了船坊,自有管事前來接待,溫彥之報出工部員外郎的名頭,齊昱順帶也想瞧瞧水師的船造,便著人去拿來船坊冊錄。溫彥之看得流連忘返,幾個倉庫都跑遍,平日裡素淡的眉眼幾乎要放出光來,額頭上籠著一層薄薄的汗。

  齊昱真感覺,若自己此趟不跟來,估計溫彥之得睡在這兒。

  還會抱著船造圖紙一起睡,或然能夢見自己出海下南洋,且用花箋記錄所見所感。

  ——嘖嘖,就有那麼喜歡?

  可再是喜歡,船坊的東西自是有限的,經不得溫彥之連珠般的盤問,問到後來就連船坊主都擦起汗來,幾個畫師笑得合不攏嘴,一一解答船舷肱骨算度之事。

  經此,溫彥之終於饜足之極,齊昱鬆了口氣,得以不著聲色地將人帶出了船坊。

  車夫前去駕馬車,二人正在船坊門口等候,只見不遠處走來一個提花籃的婦人,頭上扎著藍布巾子,一身襤褸,籃中的紫苑花卻是鮮艷,一朵朵水嫩含苞,好似初初長成的少女。

  “公子買花罷。”婦人盈盈笑著問齊昱和溫彥之。

  齊昱笑眯眯問溫彥之:“要不要?”

  男子配花,世傳為多情風流者,不為正門所容,溫彥之聞言臉一下紅了,瞪齊昱:“要帶,你帶。我不要。”

  齊昱笑,“好,我帶。”垂眼去瞧那婦人籃子裡的花,正想說全都要罷,卻在艷陽下瞥見當中寒光一閃,當即拉著溫彥之倒退半步:“快來人!”

  可那婦人笑容都還未變,手已沉入籃中,霎時便揚手拿起把剪子,直直向溫彥之扎去!

  暗衛從樹上一躍而下,無奈婦人近在咫尺,剪子鋒刃已經直指溫彥之面門,齊昱只來得及側身一擋。暗衛將婦人撲倒的一瞬間,齊昱左臂已然被劃下一個血口。

  溫彥之驚魂未定捧著齊昱手臂,卻聽那婦人已經叫罵起來。

  “狗官!狗官!——”婦人被暗衛死死按在地上,臉上的神情猙獰起來,發瘋地尖叫著:“溫彥之你這狗官!你喪盡天良!不得好死!”

  “你是何人?”齊昱皺眉忍著傷口的銳痛,把溫彥之擋到身後去,目如寒星垂視著那婦人,“你如何認識溫彥之?誰派你來的?”

  “他化作灰我也認得!便是他害死我夫君!這狗官!”婦人拼命掙扎著仰起臉,向溫彥之的方向啐了一口,“我呸!罔我夫君曾經敬你重你是君子!你竟是個告密的小人!甚麼宗族世家,都是狗屁!”

  “你夫君是誰?!”溫彥之涼涼喝問,“我根本不不認識你!”

  那婦人擺開擋住臉的頭髮,厲目冷笑道:“你自然不認識我!從前在秦府,你溫公子眼中能有何人?我等婦人,不過只配同你端茶送水!”

  “秦府?!”溫彥之深深一慟,“你是秦府的故人?”

  婦人慘澹一笑,“我夫君,便是呂世秋!被你害死的呂世秋!”

  .

  一場踏青踏成了暗殺未遂,暗衛拿了那婦人在後,溫彥之憂心忡忡將齊昱火速扶上馬車,絲絹捆住他傷口,一心只想趕緊回府讓太醫醫治。

  齊昱靠在馬車壁上,只覺方才沒注意,現在坐下卻覺整個馬車都天旋地轉,不由扒開被割裂的袖子,昏眼一看——只見那血口紅腫起來,周邊血水竟發黑紫。

  “那剪子,是不是淬了毒?”溫彥之急到不知所措,此時只能撩開車簾大聲疾呼:“再快些!再快些!”

  一陣風馳電掣奔回宅中,下人侍衛人仰馬翻,舉院皆驚,簇擁著將齊昱送進北院。太醫顫顫巍巍為齊昱處理傷口,一番剪衣挑血,齊昱唇色發白,垂眼瞧著傷口,一言不發。

  溫彥之緊張問道:“敢問太醫,皇上他是否中毒了?”

  太醫一邊為齊昱上藥一邊道:“那剪子淬了毒,聞其味道,當是鐵海棠花汁。現下皇上的手臂已然紅腫,還需得排膿止血,再逐水治之。”轉而對齊昱道:“皇上還需忍忍,臣要下手排膿了,許是疼的。”

  齊昱垂眼點了點頭,太醫便使竹夾壓了上去。

  溫彥之簡直坐如針氈,芒刺在背,一雙眼睛看著齊昱的手臂,幾乎要滴出水來:“皇上疼不疼?皇上受苦了,微臣沒用,微臣該死,若是——”

  “若是你再不閉嘴,朕就真要暈過去了。”齊昱頭暈得乾脆閉上眼睛,由著太醫一下下地按壓血口,竟是眉都不皺一下,“朕上過戰場,何曾還懼怕這些小物。”

  溫彥之嘆口氣,想說話,又不敢再攪擾,乾脆站起來在屋中踱圈。

  太醫好容易將傷口收拾好了,只道一切食材從今日起他會全權把關,皇上要禁吃發物、克性之物,待傷全然癒合,需得一兩日功夫,切莫沾水就是。

  溫彥之送出太醫,立馬又折回來,一言不發守著齊昱,臉上全是慚愧。

  “現下弄完了,你倒又不說話了?”齊昱嘆了口氣,伸右手拉過溫彥之的手,“不礙事,都是小傷,所幸那婦人未傷及你,否則你能疼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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