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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昱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道:“那沈公子便隨我等一道罷。”

  油餅炸成金黃,外蘇里嫩,脆軟兼具,油而不膩,澆上豆汁一起食用,更是絕佳的美味。

  溫彥之坐在胥州最有名的池元吉點心鋪子裡,捧著個油紙包的油餅,吃得很乖巧。

  眾人坐在點心鋪的二樓雅舍里,油餅、豆汁一一上盡,小二終於退完。

  沈遊方當即站起身來向坐在上首的齊昱深深一拜:“糙民沈遊方,拜見欽差大人!”

  齊昱自在靠在椅背上,笑道:“免禮吧,沈公子什麼時候瞧出來的?”

  沈遊方起身來站直,恭敬道:“糙民乃小小本分生意人,胥州城中有大人物出入,自然也是上心的,早早就聽說侍郎大人蒞臨胥州,未能善禮相迎,如今還叫侍郎大人瞧了姻親笑話,糙民實在有罪。”

  “沈公子說自己是小小生意人,豈非將天下商賈都睥睨成了螻蟻?”齊昱看著沈遊方,眼中自有深意,口氣也是有些冷:“本官沿途行程皆是隱蔽,倒難為沈公子處處掛心。沈公子的手,伸得挺長啊。”

  若換做平常人,在齊昱這一句之下,定是有些心中打鼓,可沈遊方竟是將此言當做了誇獎一般,全然沒有絲毫動容,依舊笑意穩如泰山:“這都是糙民一介淳樸商賈的分內之事。”

  ☆、第38章【扒了糖紙見了糖】

  在沈遊方這張素淡笑臉下吃過暗虧的人,連起來能繞上胥州城兩圈半。

  再往前的也不提了,就說去年胥州城裡,被他斗下馬的那個“鐵老爺”趙旉南,家中數代販絲賣繡,做起生意來才叫真真的“老實本分”,雖與沈府並稱“趙沈”,排名猶在沈府之前。卻不知當時是中了什麼風邪,竟投了三百萬兩雪花白銀去炒糧糙,而南隅未逢風調雨順,糧糙價高,三百萬兩銀子沒見著聲響便打了水漂,只換回幾十倉陳稻穀,賣都賣不出去,慪得幾乎吐血。

  恰那時是今年初,沈遊方尋人搭線見了趙旉南,悲趙之悲,遂說不如先折價賣給自己,解趙之危,自己手下有編制工匠,或然可用稻穀做做活計。趙旉南聞言乃是大喜,幾乎感天謝地,遂將幾十倉糧糙折了些本處理給了沈遊方,將將脫手,卻聽聞西北突發大旱,朝廷急征糧糙,貼價尚比他賣稻穀的高一些。趙旉南可算是悔青了腸子,然此時欲要毀單,卻是不可能了。

  這時候,趙旉南回過味來,又找到當初誆他去南隅進糧之人,卻發現那人正是沈家故友!當場一口氣哽在心口沒下去,人厥了過去,到後來身子也不中用,兒孫沒本事的鬧起來要分家,好生生一個趙府,竟就這麼消了。

  沈遊方卻是個臉皮厚的,扒了糖紙見了糖,豈有不吃的道理?不僅死咬不認舊帳,還在趙家沒落後,將趙家的產業一一收歸名下,倒叫沈府資產益發壯大起來。到如今,這胥州城裡再無“趙沈”。

  齊昱從沒想過這樣的人會好相與,卻也沒想到這沈遊方,居然長袖善舞到了如此境地,連他化身劉炳榮南巡的路線都能查到。然則,如若沒有這般手段,又豈會年紀輕輕就有如此顯赫家身?

  此刻他垂眸看著沈遊方,心裡計較的,卻也不再是沈遊方耳目通天的本事,只道:“本官南巡治水之事,途徑胥州,拜帖約沈公子一敘,沈公子身為北地首富,亦當明白所為何事。本官也不再兜圈子,只想問沈公子肯不肯?”

  沈遊方立在齊昱跟前,笑得無害:“大人容稟,朝廷徵召,欽差問詢,又豈允糙民不肯?”

  龔致遠捧著油餅,苦著臉看沈遊方,感覺他要完。

  ——膽子真大啊,這就是變著法兒說朝廷搶劫嘛。

  此言果真是將齊昱逗得一樂,卻聽他道:“沈公子此言差矣,這兩年河道總督沒少與沈公子詳談治水,卻也沒見沈府朝淮南運過一袋沙子。想來沈公子不想給的錢,就算是刀架在了脖子上,也是無論如何出不了腰包。如今撇開朝廷徵召,撇開本官拜帖,本官就想問,沈公子對如今的治水新策,究竟感不感興趣?”

  ——感興趣?

  坐在旁邊的溫彥之咬了一口油餅,抬起頭來:沈遊方雖是家財豐厚,卻也是個生意人,怎會對水利之法感興趣?修繕堤壩等事,乃是虧本的買賣。

  沈遊方臉上的笑巋然不動,只是眼梢帶了些探尋:“侍郎大人說的話,糙民聽不懂了。感興趣與不感興趣,朝廷當真要銀子,糙民又何以為拒?”

  齊昱低頭喝一口清茶,氣定神閒道:“沈公子既是不感興趣,又為何在這個檔口,尋人繪製海港圖紙?”

  沈遊方目中精光一現,此刻饒是穩重,卻也眉目微微挑起:“侍郎大人……何處聽來的?”

  齊昱老神在在地笑了笑,“打聽處聽來的,本官為朝廷辦事,自是盡心盡力。”

  溫彥之熟讀工部卷冊,此時聽齊昱點了“海港”二字,忽而心生開闊,竟驀地將眼下情狀想通了一小截,卻還是甚為迷惑。他懵懂看向齊昱,心說這些冗雜之事擺在江河湖海里,皇上究竟是怎麼才能拎清那根線?

  又是哪根線?即是先治水,繼而治漕運,而後治海河。

  齊昱心裡知道,要叫商人感興趣的,無非是利,可單說修繕堤壩,根本是無利可圖,且是個無底洞,這就是為何從前河道總督數次拜訪沈府,皆是不歡而散的根本——直教人花錢,沒與人好處,人憑什麼幫你?況且河道總督譚慶年的腦子是一根筋,和張尚書的執拗是情比金堅,一旦發水,就欲改道,還要命人搶修搶鑿,花出去的都是銀子不說,改道之後還會拼掉一塊南北漕運,這能要了沈府的命。胥州是北地最大的進港處,又接內陸河道,雖說近年沈府發業是享了鐵礦煤礦的福氣,可沈府生意起底便是漕運海貨,若要改道,豈非是攔腰劈了沈府一釘耙?

  沈遊方沒拿錢出來實屬正常不說,當場沒鐵青臉皮將譚慶年轟出去都算是人品莊重了。

  可如今,治水新策卻是不同,若是實行,不僅不會傷及漕運,還會高築堤壩、挖通地溝,保淮南水患不再如此泛濫,無異於更加增固了周圍漕運的安全。

  這簡直是給沈府送了大禮,估摸著沈遊方半夜能在床上笑醒。也就難怪他為何一聽聞欽差帶新法南下治水,便急慌慌找了匠人要擴建海港——漕運安穩,走貨更多,進貨更多,出貨更多,誰不修港誰傻子。要修就要修快點,趁此機會搶占先機,最好治水一完,馬上可以投入使用。就算自家不用,也好租出去收銀子。

  齊昱笑睨著沈遊方,示意他瞅瞅身邊的溫彥之:“沈府如此生財大計,全賴了朝廷擢升工部員外郎提出治水之法,難道沈公子就不想著表示表示?”

  沈遊方自知如意算盤在齊昱面前漏了底,倒也不慌,只道:“沒想到侍郎大人身處西疆,初入兵部,竟對海河漕運之事如此清楚,糙民實在佩服。”

  齊昱也沒指望這劉炳榮的兵部侍郎身份,能幫他騙倒沈遊方這等人,此時聽沈遊方言語之中已然有所懷疑,便順道:“本官何得懂那許多,這都是溫員外,與龔主事的功勞。”

  溫彥之一口豆汁嗆住,乾咳起來。

  龔致遠是機靈人,又常常接觸戶部漕運的單子,齊昱和沈遊方的三言兩語聽到此時,已經知曉了五分真意,現下被齊昱這麼一提,卻感覺腦子上也全是包。

  ——和我是沒什麼關係,難道是昨夜劉侍郎與溫兄秉燭夜談所得?

  ——噫,溫兄真厲害,劉侍郎真厲害!與劉侍郎和溫兄比起來,我龔致遠真是罔食朝廷俸祿!

  沈遊方清淡目光掃過齊昱身側坐著的兩個人,在溫彥握著豆汁碗的手上微微一頓,又掠過龔致遠嘴角的一粒芝麻,滿臉都是“我不信”,可說出來的話卻是:“我朝朗朗乾坤,明君賢臣,侍郎大人手下人才濟濟,糙民領教了。”

  說到此處,卻話鋒一轉,“可糙民斗膽,想請侍郎大人與糙民一道去畫舫上,看看胥州城,再說其他。侍郎大人只知糙民欲發財,卻不知糙民想發什麼財。既然侍郎大人早已看破糙民心意,糙民也不再拐彎抹角。不錯,糙民就是想要貫通南北漕運,打開河港,然糙民此舉,亦是匡扶海商、增固國庫之舉,朝廷在上受了糙民孝敬,難道又不該給糙民接濟接濟?”

  “為何要本官遊船看胥州?你又要什麼接濟?”齊昱杏眸中帶了笑意,也沒有怪罪沈遊方的不拘禮數。

  沈遊方目光定定,直視齊昱,手中摺扇背到身後:“大人看過,自然會明白。”

  吃罷早飯,齊昱應了沈遊方之意巡城,領溫彥之等三人一道,前往樟洋河岸登船。

  溫彥之是個愛船的人,早年間家中藏畫多有歷代遊船、畫舫繪製等,父親諸國邦交治癒曾為他尋來不少模型、珍本,後來卻為買螳螂胡同的小院,被他多數拋售,此時能親眼目睹舫船之都胥州的造物,只覺何其有幸。

  “舫者,遊船也,蓋蕩漾水面與宴飲為之;畫者,雕繪也,因其精美而生異也。”這是他三年前編纂工部《舟船鑒》時寫下的,此時用來說沈遊方的畫舫再不為過。

  沈遊方選的這艘畫舫並不算大,大約只十米來長,卻勝在及其精緻。舫身四軸刻繪祥雲,滿載花窗,船頭到船尾的弧形更是無可指摘,皆有一番雲霧松然的美感。

  齊昱上了船,卻見溫彥之還在下面蹲著捨不得走,目光很是專注地觀察畫舫的尾巴,還卡著拇指食指間距去比量船尾雕出的魚尾紋飾,也是失笑了:“溫彥之,上來再看。”

  溫彥之這才被呼回了神,連忙收回手起身,臉上一紅:“這便來。”

  沈遊方站在後頭笑望過來,笑道:“想必溫員外也是愛船之人。”

  “不敢不敢,略有所好罷了。”溫彥之拱手抱拳,終於上了畫舫,“沈公子能求得裴翀先生一副畫舫圖紙,也是世所罕見,故本官才多看了兩眼,船舷構造與度量,確然精美非常。”

  沈遊方眼睛一亮,朗聲笑道:“溫員外好眼力,糙民這船自詡是裴翀先生所作,料應十分搶眼,然致用至今卻無人問津,沒得埋汰了許久。今日溫員外一言,終叫糙民覺得這銀子花得值。”

  ——沒想到呆子還喜歡船,還對船造大家如數家珍。

  齊昱看著溫彥之那雙幾乎放光的眼睛,有些訝異,此時仿佛發現兩人雖朝夕相處,其實有許多事情,都是互不相知。這不免讓他心中有些複雜,再看沈遊方與溫彥之交談之中,多有他鄉遇故知之意,也不知心裡是起了什麼風,只淡淡打斷了沈遊方道:“沈公子,何時啟游?本官正等著沈公子細說生財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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