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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大人面不改色地胡說八道完,令手下將摺子送往京城。齊王那邊應該也有奏摺要遞,不過因飛龍衛欽察使有直奏御前之權,兩人不是一路,嚴宵寒也沒去多打聽。

  他走到窗前,望著窗外滿樹綠蔭,緩緩吐出一口長氣,感覺自己的手又在發抖,於是從荷包里摸了顆糖壓在舌尖。

  清甜的桂花香瀰漫開來,可能是受藥癮的影響,他覺得自己從沒這麼想念一個人過,想的心都疼了。

  他們不過才分開六天而已。

  傅深再一次展現了他過人的先見之明。嚴宵寒的藥癮還沒徹底戒掉,雖不嚴重,但傅深一走,他沒了寄託,發作時陡然變得難熬起來。幸虧還有那包桂花糖,算是給他留下了一點慰藉。嚴宵寒養成了用糖戒癮的習慣,但對於食髓知味的身體來說無異於杯水車薪,身體上的痛苦和心靈上的痛苦兩相結合,他有時候恨不得直接把齊王扔下,一個人追到西南去。

  但願荊州這裡的案子早些收尾,等回到京城,他說不定還能找個差事再去西南走一趟。

  想法很好,但殘酷的現實告訴他:想得美。

  沒過兩天,京中特使帶著聖旨趕到荊州,先將知府、知縣一干官員摘了烏紗,聽候發落,又命將溪山村首犯數人押解進京,最後還有一道特旨專門給齊王和嚴宵寒。

  自三月以來,白露散屢屢出現,釀成慘禍,先是京城,再是荊州。早在金吾衛案時嚴宵寒就上過摺子,請皇帝下令在各地嚴查白露散,以免後患,沒想到竟是一語成讖。

  元泰帝還沒病糊塗,秋夜白已經泛濫到了影響荊楚糧稅的地步。荊楚以東,就是湖廣兩江一帶,那是天下糧倉、財賦重地,再繼續放任下去,這些地方恐怕全都難逃毒手。因此他另下了一道聖旨,命齊王和嚴宵寒辦完差事後不必回京,沿長江一路東行,巡查江南一帶,務必肅清秋夜白潛在之患,許其事急從權,先斬後奏。

  如同半空閃過一道晴天霹靂,轟然落下,嚴大人破碎的心愿和眼淚在荊州溫暖的春風裡飄零。

  西南,夔州。

  傅深騎著瘦馬慢悠悠地入城,此地漢人多與苗、白等族混居,景色風情與中原大不相同。傅深原本設想過很多種去見西平郡王的辦法,然而等走到王府大門口,他把之前種種念頭全部拋諸腦後,大搖大擺地走向門房,手扶斗笠,微微低頭,道:“勞煩通報,在下欲求見西平郡王。”

  俗話說的好,宰相門前七品官。郡王府的門房雖沒有京城看門狗那麼勢利眼,不過傅深從頭到腳都是一副窮酸樣,還用斗笠遮著臉,看著不像是能跟他們家老爺往來的身份。那人愛答不理地一撩眼皮,伸手道:“名帖。”

  傅深見多了這種家僕,從荷包里倒出一粒碎銀子,放進門房粗糙的手心裡,笑道:“沒有名帖,你只說是北燕軍醫杜冷來訪。”

  那門房將銀子在手中掂了一掂,臉上閃過一點喜色,態度依然倨傲,口風卻鬆了:“你在這兒稍等,我進去通報王爺。”

  沒過多久,那人面色緊繃地出來了,這回連個屁都不敢放,點頭哈腰地將傅深請進門,引他來到正院西側的花廳中。

  屋子裡已經有人在等著他。西平郡王段歸鴻而今已近天命之年,不過保養的好,體態修長精悍,面目仍如壯年,他盯著戴斗笠的黑衣人,劍眉微擰,疑惑道:“你是誰?”

  傅深摘掉斗笠,露出臉來,朝他客氣而誠懇地一笑:“冒昧打擾,王爺勿怪。”

  段歸鴻:“……”

  他先是一愣,隨後立刻遣退所有下人,緊閉門窗,眉頭幾乎打成了死結:“傅將軍突然駕臨寒舍,有何見教?”

  “沒什麼見教,”傅深拉了把椅子坐下,“王爺不必這麼生疏,您是我的長輩,喚我表字即可。”

  段歸鴻目光下移,死死地盯著他的腿:“你……敬淵,你不在京城養傷,怎麼到西南來了?”

  傅深撩起衣擺,給他看自己的靴子,漫不經心地道:“傷好的差不多了。至於我為什麼出現在這裡……您不是應該比我清楚麼?”

  段歸鴻眸光一凜,他周身氣勢內斂威嚴,與傅深對上,兩人竟是分毫不讓。他冷冷道:“你在說什麼?”

  “哦,不對,你應該只知道我在荊州,”傅深一拍大腿,“瞧我這記性,只告訴杜冷我要到荊州找嚴宵寒,忘了跟他說我還要順路來一趟夔州。”

  他微笑道:“怎麼,王爺似乎不太待見在下?”

  段歸鴻沉默片刻,似乎是放棄了與他虛與委蛇,單刀直入地問:“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傅深面上笑容不變,只是眼裡已經完全沒了笑意,聲音里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我發現的不少,王爺指的是哪一件?是把杜冷安插到我身邊,還是派純陽道人在萬壽宴上刺殺皇上?”

  “……又或者是,故意在荊楚散播秋夜白,打算掀了棋盤,把江南一帶徹底攪亂?”

  他的每句話都像一把刀,筆直地扎向段歸鴻沉默容忍的底線。

  西平郡王多年帶兵,性情剛毅嚴肅,這些年雖然修煉出了一點涵養,那也分對誰,偏傅深還好似渾然不覺,不知死活地要拔老虎鬚。

  段歸鴻咬著後槽牙道:“傅深,你就不怕……今天走不出這道門?”

  “你看,這不是巧了麼。我今天本來也沒打算出這道門,”傅深理直氣壯地說,“我孤身一人來到夔州,盤纏不多,正愁沒地方住,打算借貴府寶地住幾晚,不知王爺允否?”

  段歸鴻:“……”

  他說一句被傅深噎一句,雖然傅深不是帶著敵意來的,他仍感覺自己快要撅過去了,好不容易理順了氣,嘗試著心平氣和地開口道:“你既然知道了這些事,應該也明白,我並非是要害你。”

  傅深道:“自然。否則我今日也不會出現在這兒。”

  段歸鴻神色略有鬆動,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我所做之事,比之皇帝對北燕鐵騎的所作所為,只是九牛一毛。”

  “北燕主帥就在您面前坐著,”傅深冷冷地道,“我雖然瘸了,但還沒死。王爺,你要替北燕軍報仇,問過我的意思了嗎?”

  第58章 無常┃分開的第二天,想他

  傅深翻臉如翻書, 打了段歸鴻個措手不及, 西平郡王剛有所鬆動的神情霎時凝固在臉上。良久,他好不容易按捺住了就地掐死傅深的衝動, 冷哼道:“本王在北燕軍效力的時候, 你還是個剛出生的奶娃娃。”

  傅深回敬道:“我接掌北燕軍時, 您已經在西南養了好幾年魚了。”

  兩人目光交錯,火花四濺, 動作一致地撇過了頭, 同時在心裡“呸”了對方一聲。

  段歸鴻心想:“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

  傅深心想:“倚老賣老的老東西。”

  只有這時候才能顯示出嚴宵寒這種人的可貴,當兩個臭脾氣的人死不相讓時, 需要有個圓滑的人來替他們撥開矛盾, 讓對話繼續進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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