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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如竹手裡拿著他剛才臨走時留下的腰牌,倚在門邊,望著那漸行漸遠的背影。

  即使是在雨後清蒙的天氣里,那人的身姿也好似行走在寬闊晴朗的大道上,那麽堅定,挺拔如山。

  這樣的人,如何不讓人仰慕?

  君如竹想到那個曾經一眼就讓自己驚豔的人,竟然苦苦愛戀著自己的哥哥,而他這位哥哥又不是尋常人,而是大明國位高權重,有情有義,卻又心機深沈的北堂王。

  他輕輕嘆息一聲,看著手中的腰牌。也許自己此生永遠沒有使用它的機會,但是這份情義卻不能不承下來。

  北堂王沒有強迫他,沒有緊逼他,只是站在一個令人驚異的、近似於朋友的立場上來看望他。雖然一句話沒說希望他把腹中的孩子留給北堂耀輝,卻反而讓人無法拒絕。

  君如竹攥緊那枚腰牌,轉身回了小院。

  與此同時,遙京,宮中。

  「他不是逸兒!我再說一遍,他不是逸兒!」趙太後保養得宜的面容有些扭曲,額上的青筋鼓鼓跳動。

  國舅趙前呆呆坐在椅上,不敢相信:「這怎麽可能?太後,您是不是胡塗了?」

  「胡塗?」趙太後上前一步,揪住她那愚蠢弟弟的衣襟,竟生生地將人從椅上拽了起來,怒罵道:「你這個蠢貨!我是他的母親,那個人是不是我的親兒子難道我會不知道?我早就在懷疑。

  「如果不是紅珠潛進浴室,發現他左腳腳心沒有逸兒那顆紅痣,我又怎麽能如此確定?」

  「這、這……」

  國舅被這不可思議的事實弄胡塗了,結結巴巴道:「如果他不是皇上,那他是誰?皇上又到哪裡去了?」

  「我不知道!」趙太後已經憤怒地忘記了「哀家」的自稱,她也被這個昨日終於確定的事實給震驚了。

  「我要你去查清楚那個冒牌貨的身分,儘快找到我的逸兒,聽清楚了沒有?」

  趙前面色蒼白。趙家的一切雖說都來自於眼前的太後,但如果沒有皇上,也就沒有了太後,這是何等大事?

  他腦中轉出了一個可怕的念頭,並且不合時宜地在太後面前說了出來:「如果、如果皇上已經不在了怎麽辦?」

  啪──

  趙太後狠狠一記耳光落在國舅臉上。

  「你敢詛咒我兒子?」

  「姐姐!」國舅捂著臉驚叫。

  「我告訴你,找到皇兒!無論如何也要找到我的皇兒!」此時趙太後從一位貴婦演變為一位普通的母親。

  趙太後的貼身侍女紅珠,一直靜靜地立在二人身後,在這座只有三個人的密室里,顯然紅珠的身分不只侍女那麽簡單。她輕輕上前一步,平平地道:「太後,請您冷靜點,國舅說的可能性……並非不存在。」

  趙太後聽見自己最心腹的侍女竟然也說出這種話,不由像個突然爆破的氣泡,一下子鬆了下來。

  「不可能……」她喃喃地低念,「他們一定把皇兒藏了起來……他們一定把皇兒藏了起來……」這種幻想即使是她自己,也覺得十分不可信。

  紅珠仍是沒有起伏地道:「奴婢已經找過了皇城裡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和密道,都沒有皇上的蹤跡。而現在那位﹃皇上﹄,不論國事還是後宮,都沒有一絲破綻,又有劉公公在身邊,想必……」

  後面幾個字她聰明地沒有說出來,但卻讓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趙前一下子癱軟下來,好像被自己最先的這個念頭竟然可能成真而嚇住了。趙太後也面色慘白,搖搖欲墜。

  紅珠扶住她,感覺她渾身都在輕顫,低聲道:「太後,現在我們不僅要抓緊時間找到皇上,查清那冒牌貨的身分,還要早早想好退路。」

  趙太後有些恍惚,茫然道:「退路?什麽退路?」

  「萬一……奴婢是說萬一。萬一皇上不在了,您和國舅該怎麽辦?」

  趙太後抓著她的手猛然一緊,腦筋又立刻轉動起來。

  她雖然是一位還算愛護兒子的母親,但她更是一位有野心的女人。作為一名在後宮沈浮二十幾年的女人,她對權利的渴望,在這一刻戰勝了對兒子的關心。

  「怎麽辦?你說我們該怎麽辦?」

  紅珠沈默片刻,緩緩道:「如果我們找不到皇上,又不能揭穿那冒牌貨的身分,就只有廢了他!」

  皇太後和國舅立刻瞪大眼睛,好像在看著怪物一般望著這名容貌普通的宮女。

  「你讓我……讓哀家,廢了自己的﹃親兒子﹄?」趙太後對最後三個字咬牙切齒,似乎使了極大的力氣才吐出來。

  「是。廢皇帝,立太子!」

  「太子?哪裡來的太子?」自己那不爭氣的兒子,因為荒誕於女色,致使身體早虧,如今與皇後大婚近十年,竟一直一無所出。趙太後想起來就恨。

  紅珠提醒道:「太後忘記了麽?七年前被您杖責而死的那位王才人,留下了一位皇子。」

  趙太後還沒有回憶起來,反是國舅先一步想起此事,失聲叫道:「可他是個傻子啊!」

  紅珠淡淡地道:「傻子又如何?只要流著皇家的血脈,便能繼承皇位。等他成年之後,讓他廣納嬪妃,只要能誕下健康正常的皇子,他便沒用了。」

  趙太後此時也想起那早已被她遺忘到角落裡的皇孫。說來宮裡除了皇上早年夭折的兩位皇子,只有這個白痴竟一直安然活到現在。

  「不錯。紅珠說得對!如今皇室空虛,只要繼承了先皇血脈,管他是呆是傻,只要有哀家在,便能讓他安穩地坐在那張龍椅上!」

  趙太後已經恢復了太後的從容和鎮定。想清了後路,對兒子的擔心也不再那麽迫切。她冷靜地分析形勢:「趙前,你現在馬上去查找皇上的下落,還有那個冒牌貨的身分。如果……真的找不到皇上,我們便先立、立……」

  「卓,司卓!」紅珠適時地提醒太後那位傻皇孫的名字。

  「對!立司卓為太子,廢了那個冒牌貨!」趙太後狠狠一掌拍在桌上,臉上全是咬牙切齒的恨意。

  趙前腦中轉了一圈,也覺這是最好的辦法。「姐姐放心,我這就去辦。」

  紅珠望著那面目猙獰的姐弟二人,微微垂下眼帘,垂在身側的手向袖中縮了縮。

  北堂耀輝最近有些氣悶。回不了北堂王府,禮部又為了立太子之事忙個不停,根本沒時間去找大哥。他回府了幾次,都被凌總管攔在大哥院外,說不見客。

  其實八成是不在家,不想讓人知道。只是防著外人可以,為何連自己也要瞞著?

  北堂耀輝心下不悅,卻還要應付朝上的事。

  說來也怪,皇上竟然要立後宮中那個七歲的傻兒子為太子。大臣們都不太同意,連閒職在家的北堂王也寫了摺子反對,但這明顯是太後的意思。

  雖然皇上好像也不太樂意,但還是胡裡胡塗地定下來了。這一來,立太子的典儀和祭天祭祖等儀式落在一起,禮部這個清閒衙門一下子忙開了。

  這一日北堂耀輝抽空又回了趟王府,這次凌總管倒沒攔著他,老遠便看見北堂曜日站在後院蓮池中央的水亭上,不知在想什麽。

  「大哥,你回來啦。」

  他一看見北堂曜日,多日的不滿便立即拋到九霄雲外,剩下的只有滿滿的思念。他興高采烈地跑過去,春日的清風撩起他的髮帶,襯得面容桃花一樣泛紅。

  北堂曜日回頭望著他,心下忽然一陣恍惚。

  這個當年黏在自己身邊,乖巧聽話,像個畫中金童般可愛的孩子,是什麽時候長這麽大的?竟然快要做爹了。

  可是他們之間的兄弟關係,又是從何時開始變質的?自己對他,究竟是一份什麽樣的心思?

  「大哥,你在想什麽?」

  北堂曜日回過神,道:「沒什麽。今日怎麽突然過來了?禮部最近是不是忙得緊?」

  「是有點忙,不過難得你今日在家,幸好我來了。」北堂耀輝看了看他,道:「你前些日子去哪兒了?為何不與我打聲招呼?」

  北堂曜日微微一笑:「出去辦點事,不想讓人知道,所以也沒告訴你。」

  「那也不用瞞著我啊,我又不會幹涉你。」北堂耀輝皺眉。他推測北堂曜日自他搬走到現在,至少有兩個月不在京里,可是竟然沒有告訴他一聲,心下不由有些失落。

  北堂曜日岔開話題:「最近立太子的事怎麽樣了?」

  「禮部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北堂耀輝看著他,擔憂地道:「大哥,皇上、不,太後為什麽急著立太子?那孩子有毛病,皇上還年輕,按理不應著急,是不是……」

  北堂曜日淡淡道:「她要立就立。不礙我的事。」

  「你究竟要做什麽?」北堂耀輝急道。他是真的擔心,太後這麽著急立太子,很可能是察覺「皇上」有問題,萬一被她發現真相,可是抄家滅族的大事。

  北堂曜日不答,反而問道:「輝兒,你平生有何志向?」

  「志向?」北堂耀輝一愣,細細想了想,忽然發現自己從小到大除了一心想得到眼前這個人,還真沒什麽其它志向。

  他生來身分高貴,一生吃喝無憂。從醫製藥雖是他的專長,卻也只是愛好而已,若真讓他當什麽天下第一藥師,還真是不屑一顧。

  北堂曜日見他凝神思索,心下暗暗一嘆,道:「難道你不渴望成就一番事業,當得男兒自強自立之道?」

  北堂耀輝輕蔑一笑,譏道:「何為男兒事業?何為自強自立之道?難道我現在不夠位高?難道我還需要權重?世道冥冥,自有天意。我只求自己一生痛快,顧不得旁的。」

  北堂曜日眉宇微蹙,低聲道:「你師父是怎麽教你的。」

  「師父只教我做人做事但求問心無愧,其它的,從不拘我。」北堂耀輝想起他那行事另類的師父,倒是從心底里欽佩敬畏。

  其實以北堂曜日對他的了解,早已猜到他會如此作答。不過若這樣便放棄,那也不是北堂曜日了。

  「輝兒,若有一日,我希望你功成名就,做一番事業,你會如何?」北堂曜日嘴角輕抿,似若含笑,漆黑深沈的眸子緊緊盯著他。

  北堂耀輝心中一黯,面上卻春風帶笑,認真道:「大哥讓我做的事,我必不會讓你失望。」

  北堂曜日微微一笑,親昵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

  北堂耀輝順勢倒在他懷裡,手指不客氣地撫上他的胸膛,低低道:「輝兒最聽話。不管大哥讓我做什麽,我都願意。」

  「我知道。」北堂曜日低頭望著懷中人,摩挲著他的秀髮,輕輕在他額上落下一吻,溫柔道:「輝兒是我的好弟弟,大哥最愛輝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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