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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紛擾種種,揣測種種,今後,通通不必再有。

  驚雷在半空里陣陣翻滾,潮濕勁風呼呼搖著竹亭外高矮錯落的草木,雨勢茫茫如注,地面水花四濺。四下里只這一片落雨嘈雜聲,喧譁入耳。

  有些事情他早有感知,到底是要面對,不可迴避。

  片刻之前,驛站快馬傳來了天子手諭,聖駕不日將從利城啟程返回京師。

  天子,要回來了。

  因為西北並無造亂之勢。這是大周朝的福祉,天下百姓的幸運,他既為臣子便該慶幸,可他也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當日赴秦地,送駕分別之時天子曾堅決作下兩月之期的安排,倘若聖駕一去兩個月之後仍沒有任何返京的音訊,就要他依照手中所持的詔書行事。

  兩個月的期限屈指便可到,西北之行已經過去了不少時日,從離京那天算來,今天是第四十八天,那詔書的內容他不用看大約也猜得出八九分,但就像他那日當即對天子的回應,他是絕對不會讓這詔書有見天日的一朝的。

  他拒絕遵從皇令。不是意氣用事,也不是衝動之下的狠話。

  從天子那句“朕要巡西疆”開始,他的心中只容得下一件事,無論如何都要讓他的陛下安然無虞的回來。

  不計代價,不論後果,除此之外,再顧不了其他。

  抗旨不尊也罷,再燃戰火也罷,他如何能做得到對自己心愛之人棄之不顧,置若罔聞?

  他的陛下還是不夠了解他。

  只是,現在看來他既已不必抗旨,大周朝也無需再歷戰火,而那些他取代詔書所作的籌劃安排也可以就此作罷。

  天子並沒有如所有人所擔心的陷落在秦地,淪為人質,要他去施救。

  舉兵興師,戲耍天下,陷落的是秦王。

  數日前利城中秦王府前那一場聲勢浩大的俯首已經在頃刻之間傳遍四海皇土。

  他的陛下將毫髮無傷地回來,帶著西北十六州的匍匐臣服,帶著諸侯的驚異譁然和天下歸心。他不是沒有想過他所有的擔心和籌謀其實多餘,到頭來都會是一場白忙,就好比當初天子若不是對眼下這樣的結果懷著信心,知道自己不是毫無勝算,又怎麼會那樣堅決地奔赴到那個男人面前。

  天子的選擇早已是昭然,只不過,是他自己選擇了迴避。

  拆開那份一直隨身安放在懷的詔書,天子留給他的皇令果然如他所料,是要他過了期限便立睿王世子為帝,主持大局。這是天子打算把命留在秦地的意思。

  他不知道秦王是不是跟他一樣對此早有洞悉,才那般乾脆地俯首稱臣。他只知道,不管此詔是不是僅僅出於萬全而作的考慮,最終如眼下這般根本用不到,天子的決定,是把江山社稷交給了他,而把自己交給了秦王。

  這算是對他無上的信任吧。

  有一種發澀的味道侵透皮肉,在四肢百骸蔓延,他看著手中錦帛上決然的字跡,微微閉上眼,只是,這個天下如果失去了那抹溫雅,再大的信任於他韓溯而言又有幾分意義。

  直到了現在他才終於可以鬆一口氣,可以騰出心緒暗自說一句,我的陛下,你的決定如此任性而殘忍。

  以前的韓溯絕對不會有這麼多的心情,雜念,和喟嘆,也不會屑於一己私慾兒女情長。

  他知道自己變了,以前的他只知天下,只道君臣,只求國不求家,心中所懷只有治世救民,套任不悔取笑他的一句話,大周朝最憂國憂民的虔誠苦行僧。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驀然回神,自己已不再是那個只有壯志凌雲,滿腔抱負,只容得了天下的韓溯。

  也許是那年初冬的風吹皺了他三十載的平靜,盪起漣漪終成巨濤,也許聚沙成塔,也許水滴成流,匯川成海,也許只是一個轉身,一抹輕笑。

  一個剎那。

  他記得那個時候,他叩開信陽宮大門,滿院細雪,一道身影在園中梅樹底下不經意地轉過來,也許那一刻就是他的劫,韓溯不再是苦行僧。

  也許他所有的心情註定只能是他自己的事,不論曾經,不論現在,不論以後,都跟別人沒有關係。也包括,那道轉向他的身影,那雙瞥向他的黑瞳,他的陛下,他的皇帝。

  相隔十年後的再見,對於那個曾經荒唐冒犯過自己,只做了他半個月學生的十四皇子,其實在諸侯蠢動,皇朝割裂和八王奪嫡的紛亂局勢里,在他的心域中已經十分遙遠,印象疏而淡薄,但卻是他淪陷的開始。

  大周朝藩侯割據的局面由來已久,幾大藩王侯爺據著封地擁兵自重,各自為政,暗中角逐而又相互牽制,太平盛世的表象下殺機四伏,戰亂一觸即發,這是皇朝建立之初便埋下的隱患。他無意揣摩太祖皇帝當初列土封王厚待功臣是否有失帝王韜略,也並非一定推崇狡兔死,走狗烹的殺伐定律,只是後世天子受制於異姓王侯,皇朝命途一路顛簸多舛,君威羸弱強臣環伺卻是不容迴避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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